“哇……老秦啊,你这次真的下了血本儿了!”
年轻的镖师刚把马牵进门,齐凯近就连连发出赞叹声,这畜生全身火红,只有四个蹄子边上一圈白色,像是滚着雪,昂首嘶鸣,精神朗键。
它一见萧爻便撒着欢儿拱了上去,顶的萧爻一个趔趄,“小红?”
一匹正当壮年的公马被人叫做“小红”,它不仅不以之为耻,反而很高兴的样子,一匹马活的象条狗一样,还学会了摇尾巴。
“是小红吧,长这么大了!”萧爻亲昵的搂着马脖子。
小红的娘是萧故生的坐骑,千里神骏,取个名儿叫大红,它这一胎生了两个崽儿,红色的这匹送给了威远镖局,还有一匹雪白色的归了萧爻的娘。
这匹马虽然是慕云深的玩伴,但明显性子更像萧爻,与他也更亲近一些。
“好东西都拿出去,家里也就没剩下什么了,”秦谏说着,又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和一个包裹,抓紧了的手有些舍不得,“包袱里也有些碎银子,这是镖局的半数家当了,剩下的我会分发,让大家离开。”
他眼巴巴的看着慕云深,又忍不住絮叨,“少当家的,你千万要平安回来,威远镖局等你振兴啊。”
“我知道,秦叔放心。”
慕云深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善事没做几件,恶名倒是一堆,但“知恩图报”四个字他还是记得的。
这具身体是抢来的,于他是救命之恩,恩重如此,不得不报。
马车在萧爻的驱使下,已经离开威远镖局几十里了,慕云深仍然一言不发,安静的给萧爻一个错觉,会不会马车里空无一人。
平云镇虽然是边城小镇,但路途很平坦,山脉也不见得崎岖,大多是些林中小路。
若是往东去一些,就算临近京城的地方,山林土匪也不少,但偏偏平云镇一带不多,就算是打家劫舍聚众闹事的,也都是一帮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而这一切,都是萧故生的功劳。
若是往常,定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萧爻也懒得招惹绿林众人,但现在他却恨不得有个人跳出来,大喊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他不过是想听个人声儿,怎么这么难啊!
马夫的唉声叹气很容易影响马的情绪,车轮兀的撞在山石上颠了颠,萧爻如愿以偿的得到了第一个回应,“好好驾车,不要分心。”
然后又跟断气了一样,安静的不像在呼吸。
萧爻竖起来的耳朵又耷拉下去,泄了气。
他知道,这是慕云深打定了主意不搭理自己,可偏偏自己没什么出息,就是耐不住寂寞。到下一个村镇至少还要半天,这半天要怎么挨过去哦!
心里的哀嚎一声大过一声,到最后宣之于口,萧爻也没反应过来。他自顾自的没精打采,摇晃着手里的马鞭,哼一首不知名的乡间小调。
这小调萧爻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宛转悠扬,在少年人的口中多了点豪气,他这儿只有曲没有词,慕云深却知道这是烟花巷里的淫词艳曲,加上萧爻无意识的抱怨,阴郁的心情竟也慢慢转好了。
“你看上去年纪轻轻道貌岸然的,没想到也去那种地方,鼎食人家的少爷果然不同凡响。”
讽刺的语气溢于言表,怼的萧爻有些茫然。
“啥?哪种地方?”转眼他又反应过来,“我的慕大公子,你终于肯说话啦!”差点感动到涕泗横流。
慕云深对这毫无骨气的摇尾乞怜一点也不意外,他已经摸透了萧爻的品性,这个人是个没皮没脸的,只要随了他的心愿,他就会顺杆往上爬。
“慕大公子,我求求你再说两句。”
马的速度不快,稳而无险,大道平川。萧爻干脆背过身去,将帘子一掀,赔着笑讨商量,“我知道你觉得我这个人厚颜无耻,但这一路能给你做伴的也只有我,你就当吃个亏,别再闷着了。”
突如其来一张大脸,饶是慕云深处变不惊也吓了一跳,幸而萧爻不是个玩忽职守的,说完这一句就乖乖回去驾车了。
“唉,你我有何话说?”慕云深被他搅得没了脾气,这么个叱咤风云的大魔头,居然也有妥协的时候。
“天南地北,吃的喝的,哪一样不能说?”萧爻也高兴了,连带着马蹄声也轻快不少。
“那你知道笏迦山吗?”慕云深问。
“知道啊,南川最大的山脉,巍峨磅礴,我七岁的时候娘带我去过。”萧爻答的飞快,生怕冷落到脾气超大的穆家少爷。
“那是我的……”
“家”这个字梗在慕云深的喉咙口,他的手握成拳,筋骨毕现,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你的什么?”萧爻好奇。
“没什么。只是在书上读到过,说那儿是整个中原最乱最坏的地方,从里到外都是腐臭的,百年来的填尸场。生活在里面的人都是肮脏下贱之物,都是些该死的东西。”
这句话还没有他上一句来的有感情,好像说的是事实,却又像是机械似的复述,不带有鄙薄或同情。
“你想去那儿吗?”萧爻忽然道,也不知他是怎么从这段话里,听出了慕云深的想不开。
“我……”
萧爻的胆子越发大了,居然敢打断慕云深说话,“要不,等我们从京城回来就去笏迦山吧。”
慕云深又有种不好的预感,想必一个人遭受的苦难多了,就享不得片刻的福,连一句普普通通的承诺都觉得不过信口开河。
所以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了一句,“再说吧。”
万里的路途有人相伴,也能变成顷刻之间,他们入城的时候,已离家三天,天还不见得黑。
平云镇是个消息闭塞的小地方,倘若不是改朝换代的大事,一般也没有人去在乎。所以刚进城,萧爻就被这里的热闹给吓到了。
他的家远在京城,要是比繁荣,江河寸土,没有敢和天子脚下相比的,所以这座城里的热闹与繁华并不同。
繁华是长久的大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可以找到立身之本,也可以安家;而热闹是营造出来的,不能长久,通常是因为一件事或一个东西,偶尔也会因为一个人。
街上往来的,都是些随身带有兵器的人,再不济也有拳脚防身,所以客栈的小二看见马车里走出个谪仙般的书生,还是受了点惊。
“两位客人可是住店?”小二有些为难,“这两日城里人多,只剩下一间房了。”
若是按规矩,本该上来问吃饭还是住店,但这两天却是例外,基本上来的都是外乡人,住店颇多,更何况天色已晚,不是忙着送葬迎亲的,谁都不会夜半赶路,要先落个脚。
“那就一间房吧。”萧爻嘴快,先接了腔。
他们两个看上去,慕云深更像是管钱财的,其实不然。他当年家大业大,盘踞一方,小时候挨过饿,但成了名没再少过吃喝,逍遥宫的账目也根本不会让他劳心,若是让他拿着这包银子,放心大胆的花,一天时间就能花光了。
在这一点上,慕云深颇有自知之明,倒是萧爻这个将军府的小少爷掂斤掂两,更有管家婆的风范。
第10章 第十章
这家客栈不算小,剩下的这间房倒也敞亮,慕云深虽然不愿意与人同住,但一路上已经谦让这么多,到现在他都已经麻木了。
麻木到萧爻躺在他的床上,慕云深也只是眼皮子跳了一下。
“算了,这么软的床铺我也睡不惯,送你了。”
萧爻贪图了一下刚晒的被子,上面还残留着暖和的味道,随后一翻身,又上了房梁。
慕云深居然堕落到感动了一下。
约莫着客人都安顿妥了,小二才上来敲门问要不要安排晚饭,言语里将车与马的状况都交代了,转而又道,“客官若是不想招惹麻烦,晚上最好不要出门,近些天不安生,千万小心。”
不愧是大客栈的伙计,客客气气却也生分,像是读过书的样子。慕云深将门打开,他这么个人物养在平云镇的小池塘里当真是浪费了,饶是这小二见惯了往来过客,四方英豪,也不免多看两眼。
“城里有事?”慕云深问。
这样的大消息早就流传开来,纵使小二不说,他也能从别处探知,所以小二并未隐瞒,“客官是读书人吧,这江湖上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说关于一道劫杀令,逍遥魔宫的劫杀令。”
“逍遥魔宫的劫杀令一直有针对性,怎么会引来这么多武林人士?”慕云深疑惑。
说起来,整个逍遥魔宫都是他创建的,劫杀令更是脱胎于他的手谕,恐怕没人比他更了解这样东西了。
“所以就奇怪了,逍遥魔宫这次派了八道不同的劫杀令,针对的还都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大门派。”饶是这小二胆识过人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所以客官要关好门窗,多多留心了。”
再多的细节或者原因,一个客栈的伙计是不可能知道的,慕云深也没有再问,只要了一些小菜和粥,说是晚上吃。
这小二见他面善,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紧接着又多叮嘱了两句,这才磨磨蹭蹭的离开。
“……他倒是看你很顺眼。”萧爻脑袋朝下倒挂在房梁上,纵使不是个倒霉像现在却也差不多了,倒是慕云深老神在在的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