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局者迷,慕云深那带着打量的目光,在萧爻看来满是算计,他往秦谏身后躲了躲,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将他驱逐出去。
萧爻的误解根深蒂固,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欺压背后,还有另一种可能。
等事情都安排妥当,天边已经泛了白,萧爻在客房里勉强睡了一会儿,他适应了军队里的作息,鸡尚未鸣,他先睁开了眼。
身体的反应快于思想,萧爻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他僵硬的穿戴好衣服,被门外的冷风一吹,才算是真正的缓过神来。
昨天受的伤,遭的累,今天完全爆发出来,萧爻觉得自己仿佛行尸一具,除了头,哪儿都疼,疼的不受控制。
而另一人恰恰相反,听见萧爻的敲门声,慕云深只剩下了头疼。
“干什么?”
大清早得搅人清梦,萧爻自知理亏,所以即便慕云深问的很不客气,他也颇有礼貌的回答道,“跟少当家谈个生意。”
萧爻说的很严肃,他甚至掰扯了几下老腰,扶着门框慢慢坐了下去。
就坐在慕云深的房门口,简直是想不听他说话都难。
“少当家,少当家……你还醒着么?”
慕云深咬牙切齿才忍耐下心头的火气,他以前的脾气明明还算好,可不知为何遇上了萧爻,就总是有生不完的气。
“醒着呢,有话快说!”
“哦……”萧爻应道,“我跟你谈个生意呗。”
“托镖的事?我昨天不是已经回绝你了吗?”慕云深道。
“可你都没问要保什么,会不会太草率了!”萧爻急了,他拍了两下木门,对慕云深这种消极怠工的行为表示强烈不满。
慕云深在门里翻了个身,将背对外,被子盖到了头顶,“不必问,你的事必然牵扯到官家,而我不想和官家打交道。”
这人说话直切要害,堵的萧爻哑口无言,他只能换一个方向问慕云深,“你就不想知道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知道萧爻说的,应当是三年前威远镖局失镖一事,但慕云深却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你知道?”
“不多,但这件事牵扯甚广,朝堂江湖,无一幸免。”
萧爻平素说话,总有种吊儿郎当的不经意,可听可不听,但这几句,却听得出他的慎重。
而这件事,又恰好是慕云深最感兴趣的。威远镖局的败落,笏迦山上的背叛,他的死,以及现在萧将军的“谋反”,慕云深知道这几件事之间,必然有所牵连。
房间里静悄悄的,萧爻整个人扒在门上,也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困意、饥饿以及疼痛在时间的消磨中越发清晰,萧爻整个人泄了气,耷拉着脑袋在门口打盹,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响动。
“你想保什么?”
向里拉的门一开,萧爻猝不及防下摔了进去,堪堪倒在慕云深的脚边上,他也不觉得丢脸,反而笑道,“我自己!”
萧爻要保自己去京城,他甚至付不起保金,只能出卖一个秘密。
虽是少当家定下的交易,镖局中的其他人却也有不接镖的权利,毕竟保的是朝廷钦犯,还是桩血本无归的买卖。
萧爻毕恭毕敬的站在大堂正中,他装模作样的本事很有一套,现在看上去不仅可怜巴巴,还颇有点萧老将军的风骨,但凡有些旧情的都不至于拒绝他。
只是秦谏为了威远镖局上上下下十几张嘴,却不得不割舍这点旧情。
他本来是个最重情的人,要他苛责萧爻,秦谏简直是硬着头皮上的。
“臭小子,通缉令一下,黑白两道都会找你的麻烦。送你去京城,路途遥远危难重重,镖局所有人都上,也不能说万无一失,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该怎么算?”
秦谏苦口婆心,“再者说,你去了又能怎样,军令如山啊!”
虽然说的绝情,却也是事实,萧爻点着头,一句话也不反驳,等秦谏停下后,他才道,“当今陛下有苛责完美的习惯,既然株连九族,少我一个都不行,他若要动手,一定会等到抓住我为止。”
“而这次前往京城,我也只需一个人保我,”萧爻的眼睛望向慕云深,“请少当家的随我走一趟……”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秦谏忙不迭的打断他,“少当家的不能去。”
“我谁都不要,就要他。”萧爻信誓旦旦道,“只有他能保我平安,也只有我能保他平安。秦叔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有危险的。”
“……跟着你就是危险。”秦谏腹诽。
这两人争来争去,把慕云深本人视作无物,慕云深悠然自得的喝着茶,全然不动声色,也不知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少当家,你倒是说句话啊!”论口齿的伶俐程度,秦谏已经算是镖局里数一数二的了,但比起萧爻,仍是落于下风。
他被气的吹胡子瞪眼,拨拉着的算盘珠几乎散落满地,万般无奈之下才转向慕云深求援。
“这桩生意我既然已经接下,雇主的要求我自然答应。”
不问还好,这一问,秦谏又差点气出毛病来,果然无论是谁和萧爻这臭小子混迹久了,都会被带坏!
“可是少当家你的身子弱,连自己都顾不了……”
秦谏的话尚未说完,忽然被慕云深的目光吓的一个激灵,充满了威慑力的一眼,几乎不像是个手无缚鸡之人该有的。
慕云深虽然知道秦谏是出于关心,他也明白这副身体不同往昔,不能过分折腾。但这种过分的约束尤如软禁,而太多的关心同样也是对他的怀疑,这两者慕云深都不能接受。
但这样的咄咄相逼只维持了一瞬间,慕云深回避的很快,他默默叹了口气,在这样温情的环境里,当真容易心软。
“少当家……”
秦谏也知道自己僭越了。
慕云深是他看着长大的,平素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讲,因自幼多病的原因,又尽量关怀谦让。久而久之,秦谏便忘了慕云深这个年纪,正是满怀豪情的时候,而当年失镖之祸,也是慕云深顶着极大的压力,独自支撑过来的,这个年轻人远不似表面看来这么简单。
只是现而今包子皮没换,却换了一个馅儿,秦谏没想到这一层,却无意中与现状不谋而合。
齐凯近没有秦谏这么细腻的心思,他甚至没看出来气氛不对,自顾自的磕着瓜子,还在一旁推波助澜,“我说老秦啊,少当家出去走走也好,说不定回来的时候带着一美貌媳妇儿呢?”
大概缺心眼儿,说的就是齐凯近这种人吧。
秦谏闷在肚子里的气不能对着慕云深出,其他人可就另当别论了,齐凯近首当其冲,萧爻紧随其后,一人接了他一记眼刀。
正当此时,最该表态的那个人却不发一言,他只是端坐在高位上,一杯接一杯的续茶,看的萧爻有些胃疼——这么多水灌下去,会不会晃荡着响?
慕云深不说话,秦谏就不好再说话,他只能隔一阵叹一声气,就叹在慕云深喝茶的节骨眼上,想不留意都难。
大堂里的氛围有些压抑,萧爻的注重点与常人不同,看着看着竟然没忍住笑出了出来,他忙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加以掩盖。
商量大事的时候,一个无关紧要的失态本该忽略不计,但偏偏慕云深想和他过不去,硬是把减少存在感的萧爻重新牵扯进来。
“这一路去,变故无数,秦叔不放心我的安全,你倒是凭着一张嘴,说能护我平安?”
“我能。”萧爻正色。
“当真是凭一张嘴,既不起誓,也不许生死。”
慕云深说出来的话没什么起伏,但其中的嘲讽之意饶是萧爻后知后觉,也有些汗颜。
萧爻并不是不想用誓言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信,只是一个不敬神佛,毫无信仰的人,想必空口白条的指天发誓,老天也不会接受。
第8章 第八章
秦谏的话说得再多再合理,也改变不了慕云深的决定,更何况还有萧爻和齐凯近这两个搅屎棍,他顿时觉得年纪上来,折腾不起了,只能转而寻求另一种办法,希望慕云深能平安回来的办法。
大堂中,所有齐刷刷看向萧爻的目光都带着怀疑和探究。
这孩子来威远镖局的时候年纪还小,跟着老当家比划过一阵,虽然天赋不错但这些年也不知道荒废了没有。
对于这一点,齐凯近也颇有好奇心。他与萧爻共度的那一晚,这孩子畏首畏尾的,除了躲避,不做任何抵抗。虽说并未料及官家的人如此心狠手辣,伤及无辜,但毕竟人是追着萧爻来的,他若有什么本事,就该当即拿出来,对牺牲的性命来说于事无补,但至少也能为其报仇啊!
萧爻被满堂的目光看的有些心虚,十几岁的少年,有哪个不爱出风头的,却偏偏这一个不见底的怂,你以为把他逼到绝路不能再退了,他偏偏还能造出路来躲一躲。
“那啥,所以这镖你们保还是不保?”萧爻硬生生的把话题拧开,“若是现在答应下来,我和少当家还有时间养伤。”
竟然说得在情在理。
“我虽然仍是有所顾虑,不能同意,但这件事,还是要少当家自己决定。”这是秦谏最终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