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诀靠在榻上,一手在李然腰间轻抚,眸光从未有过的柔和。
天伦之乐,这些他从未奢望的东西,此时此刻突然活生生地摆在眼前,这样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他凝眸瞧了会,在江逸越发天真烂漫的问话里,忍不住轻笑:“逸儿,父皇还不知道,你竟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江逸转了转眼珠子,一本正经地问:“父皇,为何皇弟会变成皇妹?逸儿不懂。”
江诀有意无意地在李然腰间摩挲,笑问:“皇妹不好吗?”
江逸摇头,皱了皱小眉毛,有些犯难,然后抬头问江诀:“那我弟弟去了哪里?”
江诀稍稍一愣后就放声朗笑开了,琉璃和丁顺随侍在侧,亦忍不住低头偷笑。
李然倍感尴尬,倒是怀里这个小家伙一副有奶万事足的模样,甚至还回味似地砸了砸嘴,李然的勺子晚到片刻,她就会手脚乱动着抗议。
江逸见他妹妹不高兴,小大人似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小手,嘴里还念念有词:“若晖乖。不吵,不吵。”然后抬头催李然,“爸爸,她还饿。”
李然暗自咬了咬牙,身边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帮忙。
他眼尾一扫,扫到身后的江诀,江诀多通透一人,立马讨好地贴上来,轻声问:“怎了?”
“护着她,别让她乱动。”
江诀依言照做,伸手护住若晖的小身子,随口问:“怎的如此好动?”
李然挑了挑眉,不应。
江逸拽了拽江诀的袖子,不依不饶:“父皇,我弟弟呢?”
江诀笑着扫了眼李然的小腹,神色暧昧,李然根本不理他。
江逸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越发不解起来。
用完膳,洗了澡,江逸非央着要跟李然睡,躺在被窝里要他讲故事。
李然没辙,只得应了他的要求。
江逸听着听着就有些昏昏欲睡,江诀看完奏折进来时,见他儿子正窝在生身之人怀里睡得香甜。
终究还是个五岁大的孩子,白日里装得再像个小大人,睡着了依旧还是一副奶娃娃的可爱模样,比之刚出生的若晖不遑多让。
江诀心头一软,刻意放轻脚步往里走。
片刻后,李然只觉得床榻一陷,一个滚烫的身子就贴了上来。
“睡着了?不是央着你讲故事吗?”
“玩累了。”
江诀轻笑:“你呢?累不累?朕替你揉揉。”
李然阖眼假寐,似乎并没有理他的意思。
江诀伸手抚上他的腰,轻声问:“还在介意日间那件事?”
“很困,睡觉。”
如此再没言语,江诀心中越发忐忑,可碍着江逸在也不好多问,只得睡下。
※※※
翌日,李然正在看江逸练剑,冷不防见丁顺领了个人进来。
定睛一看,居然是猴崽子江明。
江明见了李然,也不行礼,只好整以暇地笑,倒是江逸规规矩矩地躬身朝他行了一礼,道了声皇叔安好。
江明笑着将小家伙举起来转了个圈,朗声笑:“几个月不见,重了不少嘛。”
比之其他人,江逸显然对他还算亲近,举了举手里的小木剑,不无炫耀:“皇叔,瞧瞧我的剑,爸……母后为我刻的。”
江明装模作样地欣赏了一番,放下江逸,朝李然贼贼一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耐性?”
李然只挑了挑眉,伸出两指晃了晃,示意六神无主的丁顺暂且退下。
猴崽子盯着他瞧了良久,末了嘻嘻一笑,在太湖石凳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施施然道:“知道我今日为何来找你吗?”
他一副痞子模样,李然看得不爽,伸手就给了他后脑一记,末了一本正经地说:“别带坏我儿子。有话快说。”
猴崽子气不打一处来,可也知道此人万万不能得罪,只得忍下,伸手拨了拨被弄乱的额前发,潇洒一甩,继而朝李然伸了伸手,道:“茶都没有一杯,就想套我话?”
“我让你来了?”
“哼!小气之极!”
“说不说?”
“说就说!”猴崽子理好额发,盯着李然瞧了片刻,嘻嘻一笑,“看来你真不知情。”
“你小子废话还真不是普通的多。”
“行了,本王大发慈悲告诉你得了。今日一早王林两家联名上了本折子,皇兄看了气得不行,你猜里头都写了些什么?”
“不知道。”
“猜猜看。”
“懒得猜。”
猴崽子抖着手指指着李然,是真的气不可遏。
江逸在一旁露齿灿笑,一脸天真无辜:“皇叔,您的手在抖,需要逸儿帮您宣太医吗?”
猴崽子暗自咬了咬牙,垂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对李然怒目瞪视。
李然根本不管他,而是朝江逸竖了竖大拇指以示夸赞。
江逸甜甜一笑,继续挥舞他的小木剑,练得有模有样。
猴崽子喝了口茶水定了定神,打算大人不记小人过,托底道:“王姓乃氏族之首,昨日已上奏,恳请皇兄张榜选秀。”他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当然,也顺道参了你一本。”
李然神色不变,不咸不淡地问:“参什么?”
猴崽子嘿嘿笑:“还能有什么?无非是恃宠而骄、作威后宫、兴风作浪那些老掉牙的东西。”
恃宠而骄?作威后宫?兴风作浪?
李然冷哼,他倒想听听,他这是兴了什么风起了什么浪又作了什么威?
第七十一章
夜色如水,苏沫和衣半躺在榻上慢慢饮酒。
西凤酒香扑鼻,在鼻端萦绕,他有些熏熏然,伸指在窗棂上叩了两下。
叩两下是翻牌子的意思,
恭槐安捧着搁满绿头牌的墨玉托盘进来,屈膝跪下。
苏沫随意翻了张,在火烛下一照,是铃嫔。
“铃嫔?”苏沫不解,微皱着眉,似在从回忆中找寻这个人。
恭槐安低声道:“陛下,是先头里从永安殿出来那一位。”
苏沫垂在榻沿的手蓦地一动:“是她?”
恭槐安点了点头,觑了眼苏沫的神色,赔着小心继续说:“铃嫔娘娘前月里临盆诞下了一位小皇子,只比皇长子晚出生月余,如今已出了月子。贵妃的意思是,到底为皇家添了香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纵使懒惰见她,可二殿下总是要见的。”
苏沫冷哼:“你何时成了贵妃的人?如此尽心替她办事?”
恭槐安立马跪下,小心措辞:“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觉得,陛下又添了位皇子,是可喜之事。”
苏沫没有应声,转了转白玉杯中的西凤,勾唇一笑:“传姌妃来。”
这姌妃便是从前的姌美人,生了长皇子后便被晋了从一品的妃位,就她那样的家世出身,能爬到这个位置,也着实不易。
燕姌很快便被带来了,见了苏沫顺势一软倒在了他怀里,越发显得风姿楚楚。
“小姌?”
苏沫轻声唤她,语气温柔。
燕姌越发软下来,哽咽道:“陛下已长久不召见臣妾了。”
“你知错么?”
“姌儿……姌儿……”
说不到两句,她已低声啜泣起来。
苏沫听到那个“姌”字,果然大有触动,轻声道:“罢了罢了,朕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燕姌依旧啜泣,苏沫终是没辙,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叹道,“哎……别哭……”
他平日里对后宫嫔妃虽也温柔,却还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低声下气地哄人。
燕姌却暗自恨得咬牙切齿也只得和血吞,伸手在他胸口轻挠,低声道:“陛下不怪罪姌儿了?”
“不了。你既已知错,朕就不罚你了。”
“陛下……”
“怎的还哭?朕都说不怪你了。”
“姌儿只是心有感怀,愧对陛下的恩情,也差点着了有心人的道,失了您的信任。所幸孩子还能保住。否则,姌儿再无脸面对陛下。”
她本就生得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如今又刚诞下孩儿,举手投足间平添一抹为人母的婉约,比之从前更具姿容,如今声情并茂地说了一番告饶的话,又一口一个姌儿,苏沫如何还能气她。
苏沫伸手轻抚她的长发,低声道:“你的顾虑朕明白,孩子能保住就好。那个孩子……咱们的孩子是最有福气的,如何会轻易出事?傻瓜。”
“陛下真的不再怪罪姌儿了?”
“不了。你辛辛苦苦为朕诞下皇子,这是头等的功劳。朕欢喜还来不及。”
“陛下……”
燕姌神色动容,伏在苏沫身上,全然柔顺。
如此一夜温柔。
苏沫一连三日召唤,姌妃一时间成了西平最炙手可热的妃子,连新进宫颇得圣宠的丹丰二公主都被比了下去,更何况那位从不得宠的铃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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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崽子见李然全然不在意,一脸好奇地问:“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
“别的先不提,你能眼睁睁看着皇兄选秀纳妾?”
“纳妾?”李然冷笑,似乎对这个词有着莫名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