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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纹之风起云涌 (落叶归途)


  李远山烦恼一重不减又添了一层,幽幽道:“要担心的,恐怕还不止这些。”
  他这话说得极轻,兼之老嬷嬷正在出神,并没有听清。
  二人细细琢磨一番,老嬷嬷亲自去烧水备剪子,李远山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从药箱中掏出一个青瓷瓶,犹豫片刻后终是倒出一粒喂李然服下。
  这一剂催产药的功效果然凌厉。
  到了午时,李然昏昏沉沉间,就被小腹一阵剧痛惊醒了。
  这疼痛显然非之前间或的刺痛能比,然后就有浓重的腥味在屋内蔓延开来。
  李然几乎是本能地剧烈挣扎,有那么一瞬间,厉子辛竟然觉得自己按不住他。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李远山探了探李然的脉,朝老嬷嬷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殿下,用力!用力!”
  李然咬着牙,脸上有难言的痛苦,双手抠进被褥里,几乎能将锦被抠破。
  厉子辛抖着双手将他搂在怀里,脸上有震惊有痛苦有怔然。
  或许想象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在自己怀里痛苦折磨,却帮不上任何忙。
  “殿下,用力啊!”
  李然双眼微阖,咬牙闷哼,他本能地吸气呼气。
  所有的声音都在耳边消失,唯一的感受,只有小腹撕裂般的剧痛,经久不息,痛苦难耐,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
  天色渐沉,夜幕降临之际。
  李远山抖着手指探了探李然的鼻息,眼中有深深的不安。
  他拿袖子抹了抹脸上的冷汗,以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殿下,老奴还需要为您再下针。您不必害怕。”
  李然几不可闻地应了声,厉子辛依照李远山的指示紧紧搂着他,低声安慰:“别怕。你不会有事。”
  “呵呵。真没事,你抖什么?”
  厉子辛目中一湿,伸手抚了抚他的发,眸中有深沉不见底的伤痕。
  曾经的放手,多年的分离,到今日这般田地。
  命运,或许总是这么喜欢跟他开玩笑。
  他紧紧地搂着李然,低声请求:“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李然在那个一瞬间,只觉得整颗心都在隐隐作痛。
  第六十章
  李然深深望他一眼,道:“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别说!现在别说!”厉子辛急急截住他,强笑,“你已多年不回南琉。不想回去瞧瞧吗?樊城如今已与从前大不相同。”
  “樊城?对了。小六……也想回去……”
  李然的声音渐次低下去。
  厉子辛抖着手指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只是气弱无力,并没有昏厥,这才舒了口气。
  此时天色已大黑,城外传来了三更天打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催命的惊悚。
  李远山收起针,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子,手脚都在颤抖。
  胎水已将流尽,胎儿却卡在骨盆上不得下不得。
  薄被下,隐约可以看到小腹凸起的弧度。
  此时看起来,竟无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至少在厉子辛看来是如此。
  屋子里烧着银炭,温暖如春。
  老嬷嬷已是汗如雨下:“殿下,下回再多使点力,多一点就行。”
  李然咬牙轻哼,他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
  太他妈痛了!
  这哪里是正常人受得了的?
  李然颓然地倒在床上,觉得身体没有一处不在痛。
  撕心裂肺,似乎都不足以形容这样的痛苦。
  他低头看了眼小腹,俨然可以看到月白天蚕丝薄被下那个罪魁祸首在激烈挣动,仿佛很想早点来到这个人世,甚至比他这个备受折磨之人还急切。
  老嬷嬷见情形不对劲,将李远山拉至一旁,急道:“老大人,可还有别的什么法子?”
  李远山面色为难:“怕是被脐带绊住了。幼儿脆弱,老夫也不敢贸然行针,只怕再过一两个时辰,胎水将尽,到时……”
  老嬷嬷面上一白,一把拽住他,双目通红:“您可是国手!如何会束手就策?必定有法子的是不是?”
  李远山神色一黯,斟酌一二后,低声道:“尚有个法子,只不知道殿下还吃不吃消?”
  “什么法子?”
  李远山想了想,小心吐出两个字:“压、腹。”
  “可殿下如今这般虚弱……”
  “老夫也知晓此间痛苦,不到万不得已,断然不敢下此等重手。”
  如此这般,天色渐渐暗沉,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
  ※※※
  夜色漆黑,一人一骑领着数十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驰在杏林城的街头。
  到了州都府,领头那人一个翻越跳下马来,然后拔腿就往里冲。
  守府门的六员小将看清来人身上的服饰,惊慌失措之余,还未来得及跪下,那人已经一阵风似地消失在了州府门口。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听见砰的一声响,州府内院大门就被踢开了。
  在外间候命的一干人等均被吓了一大跳,待看清了来人,错愕呆愣了数秒,才知道要跪下行礼。
  来人根本不理会,径自往里疾走,到了房门前,一把推开了那两扇雕花对开朱门。
  门方打开,他就被屋内的血腥味和床上那人痛苦至无力的挣扎惊得打了个冷战。
  李然几乎是在门被打开那一刻就本能地睁开眼望了过去。
  然后就看到了江诀。
  长久的对望后,李然挤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笑。
  江诀布满血丝的目中一刺,几个跨步到了床前,小心地从厉子辛手中接过李然的上半身,哑声道:“别怕。我来了。”
  李然将脸贴在他脸上,脸上有些微安定的神色,有气无力地说:“我这辈子……还从没试过……这么痛。真他妈……痛。”
  江诀伸手托着他的背,避开他肩胛的伤口,双目充血:“是我不好。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他眼锋一转扫向李远山,只一眼,李远山就被吓得抖着手脚跪了下去。
  “起来!”
  李远山不敢不从。
  “多久了?”
  李远山惊惧地望他一眼:“已近……八个时辰。”
  江诀额上一阵青筋战栗:“混账!八个时辰?朕让你看着,就是这样!”
  “臣惶恐,胎儿的脖颈怕是被绊住了,臣数月来虽以针灸之法纠正,却终是无效。”
  他抬眼看了看江诀的脸色,见他们天子的面色一分分白下去,斟酌着措辞继续说,“其实尚有一法,或许能成效。只是以殿下如今的状况,不知能否受得住?而若用此法,胎儿只怕会不保。”
  江诀似乎并不在听他说话,只伸手轻抚李然苍白的脸,眼中有深不见底的眷恋:“孩子可以不要。大人,绝不容有半分闪失!倘若有任何——不!绝不能有任何不测!”
  李远山诺诺应下,将老嬷嬷喊至一边,与她细说一二,继而又弓着身子对江诀说:“劳烦陛下待会儿压着殿下的身子。”
  不用多久,江诀就深深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了。
  老嬷嬷下了重手那一刻,李然几乎是在拼死挣扎,力气之大,江诀几乎以为自己压不住他。
  不堪忍受,或许都不足形容其一二。
  李然轻易不会叫痛,更不屑在人前流泪。
  然后当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掐着他的手臂,在他手臂上留下十个鲜明的血痕,江诀分明看到李然眼角有一行清泪滑落,混着冷汗滴落在薄被上,一滴滴都像打在他心尖上,疼痛而灼热。
  李然浑身都在抖,凄凄哀求:“衡之,别压了,好痛……”
  这一声充其量只是呢喃,江诀如遭电击,横手一扫扫开众人,脸上有难言的痛苦:“滚开!”
  李远山见他如此坏事,无声叹一口气,想了想,哀哀进言:“陛下,胎水一旦流尽,只会凶多吉少啊!”
  江诀目瞠欲裂:“已经两个时辰了!”
  “纵使三个时辰也得忍啊!”
  江诀怒了:“朕诛了你!”
  “陛下!”
  “闭嘴!”
  李远山毅然跪下:“陛下!纵使再不忍,亦得当机立断!老臣从医四十余载,经历无数,如何不晓得这之中痛苦。但一时不忍,终将酿成大祸,陛下如何舍得?”
  江诀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事实上,他如何不明白这里头的厉害干系,李远山见他似乎是听进了一些,忙道:“请陛下将殿下抱起来,如此就能用上一分坠力。”
  江诀想了又想,终是依言照做。
  老嬷嬷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继续一下一下使力重重地压。
  这一回,李然连呻吟都没了,只知道张嘴抽气,到后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呻吟声如鲠在喉,那声音是从喉咙底发出的,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连反抗都透着声嘶力竭的无力。
  江诀只觉得怀里这个身体一分分冷下去,冷得他捂也捂不暖,连着他自己也手脚发抖。
  时间一分一秒划过,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天方露出鱼肚白时,内间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或许是因为难产的缘故,哭声微弱,如同猫叫一般。
  江诀正要松一口气,冷不防觉得怀里的身子一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屋内满蔓延开来,江诀掀开锦被一看,心神俱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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