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是险了些,可到底还是凑效了。
如今看来,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能耐,如此轻易便着了那老头儿的道,攻取河阳不成,眼下反而为留国和北烨大军夹击,一路逃命,不可谓不狼狈。
*** *** ***
留国大殿内,司邈抱着司君的遗体,一脸的木然和死寂。
柳雯站在他二人对面不远处,望着被众侍卫层层包围的那个俊朗之人,淡淡说道:“他早已断气,你来晚了……”
司邈眸中一恸,抱着司君的双手微微一颤,继而睁着一双通红的眸子望向柳雯,冷冷问道:“他是你杀的?”
柳雯直直迎上他的视线,不摇头也不点头,继而冷哼一声,一脸傲然地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现在人都死了,再追究谁是凶手,是不是太晚了些?”
“更何况,就算我要杀他,也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而你,如今已经成了我的阶下囚,还想替他报仇?”
司邈似乎早知道她会如此说来,木着脸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重新投到司君身上,伸出一手抚了抚怀中这人惨白的脸,幽幽说道:“那就不是你了……”
柳雯沉默着没有接口,事到如今,是与不是,又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曾杀他,可我父皇却因他而死!这笔账,是不是应该从你身上讨回来?!”
她冷冷开口,语气中全是杀意,司邈听后,先是轻笑,继而笑响,声音凄厉哀绝,像一柄利剑,直插人的五脏六腑。
留国大殿,一如既往的宏伟,一如既往的空旷,也一如既往的寥落。
夕阳的残光从雕花镂空长扇朱漆门窗中漏进来,将一切蒙在影影绰绰间,在这死一般的寂寞里,将那份亘古的苍凉和悲戚,浸染到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乃至每一缕空气之中。
大殿中央,那把金灿灿的龙椅与夕阳的余晖相交映,闪得人近乎眼花缭乱。
如此高贵、深沉而血腥,隐隐都是冰冷刺骨的绝望……
司邈吃力地将司君从棺木中抱出来,一步步朝着宫门挪去,要带这个人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牢笼,离开这个带给他们不幸与痛苦的地方。
他挪了一步又一步,黑色鎏金大理石地面将他二人的身影拉出一个冗长的黑线,在他们身后,是一地的鲜血。
在这鲜红的色泽中,有六年前初遇时一人的惊艳,有御花园中偶遇时一人的温笑,还有那河阳街头的五彩华灯之中,一人如痴如醉的凝望,另一人展颜而笑的烂漫和动人……
他每走一步,都要问自己一个问题。
为什么当年的樊城街头,救他的不是自己,而偏偏是那个不懂得感情为何物满腹算计之人?
而又是为什么,这个人的心可以如此固执,固执到不容任何人栖息,却不论那个人对他做了什么,依然能够毫无半分怨言?
为什么爱一个人,可以牺牲到不顾男人的尊严,甚至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那个人,就真的值得他如此深爱吗?
他不知道,也不明白,想要嗤笑,也怨愤之极,却什么都懂,可正因为懂,所以才觉得痛,痛到四肢百骸,痛到木然无知,怀里这个人也依旧不为所动……
侍卫们正欲上去拿人,柳雯挥手示意众人止步,流了一地的血,那个人还能走到哪里?
少顷,在那夕阳余晖里,她看着那两个人的身影在大殿门口轰然倒地。
到底,还是没能走出去……
金蝉脱壳
北烨与留国大军前后夹击,西平军一散,很快便溃不成军,被围追堵截,只得东奔西跑,如鼠逃窜。
苏沫一生中,从未有哪一刻如眼下这般狼狈。
不仅狼狈,还狼狈之极!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战圈中,望着阵前的拼杀,听着那一声声凄厉的叫喊,还有箭矢刀剑碰撞的乱想,不时有手下大将来报,称各路兵马皆损失惨重,敌军一路紧追不舍,而西平军从来惯于沙场作战,如此被困于城池之内,可谓困顿掣肘。
苏沫听后,面上维持着一派冷静,冷声吩咐一二,末了又叮嘱各路将领极力突围,继而就将一干人等打发了去。
众人刚一散去,便从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刀剑相撞的铿锵声。
此时此刻,人人心知肚明,他们的这位新帝已然被逼急了,方才的那勉强维持的镇定,不过是为了安他们的心罢了。
苏沫在拔剑砍向岩石时,心中不可谓不苦闷!
他乃西平尹谦,经历千难万险,到了如今这个位子,怎能说倒下就倒下?更何况还有三十多万唯他马首是瞻?
自然,他不能倒,也不会倒!
他深吸一口气,将万千思绪压入心底,拿过留国地势图来,眯着眼细细查看一番,少顷就见大将阎崇武手托黑铁头盔走上前来,朝他一拱手,一脸铮铮地说道:“请陛下先行离开!”
对方眸色坚定如那黑铁头盔一般,苏沫心中猛地一惊,抬头朝阎崇武望过去,继而眸色一冷,眯着眼问道:“怎么,莫非连你也以为朕会落败?”
阎崇武面不改色地望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抿嘴说道:“无论胜败,我西平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身系社稷之安危,万不可以身犯险!”
他说完,一脸欲言又止地望了眼苏沫,抉择一番,末了沉声说道:“属下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上次献上挖地道火攻临关的计策之人也是他,此人乍一看来并不是什么擅长出谋划策之辈,却意外的很有些谋略,是以苏沫才会如此倚重于他,初次征战便命他挂了帅。
听他如此说来,苏沫只抬了抬手,示意对方细说一二,阎崇武凑近了跟他低语一番,苏沫听后,脸上微微一愕,凝眸没有开口,更没有点头。
让别人做他的替身引开敌军主力,这岂是为人帝王者所为?
可此时此刻,望着手中这把玄铁长剑,还有那沙场之内殊死搏斗的西平军,他的心中纵使有再多不甘,也终究还是点了头……
一切,皆是迫不得已!
*** *** ***
在北烨和留国大军合围之下,兼之两军又一路穷追猛打,西平军节节败退,很快便被逼到了文岳提过的那个夹道之处。
敌军阵营之中,那个身着金甲之人,被一干侍卫护着往夹道后方退去,只可惜他们早已被留国和北烨军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纵使想逃,也是举步维艰。
望着战圈中那个狼狈之极的苏沫,李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至于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得那人的神色与往日里相差甚多,举手投足间的傲气不再,隐隐还有些瑟缩的惬意。
如此,怎么会是那个孤傲到骨子里的苏沫会有的反应?
更可况,他那人向来手腕高超,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困住?
李然将那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直至那队西平人马被杀了个所剩无几,一拉马缰,骑着马几个跨步过去,右手一抬,示意众将士住手,直直望向那个身着金甲之人,幽幽说道:“好久不见了,苏沫……”
那人见了他,眸光隐隐有些陌生,李然心念一动,冷哼一声,讥笑着说道:“上次可真是多亏了你的款待,很不幸的是,现在你落到了我手上,而我这个人向来有仇必报,我劝你还是早点做好心理准备吧。”
他一面说,一面冷笑着紧紧盯着对方,脸上的笑容极其诡异,那人将他的言语听在耳边,又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先是一愕,继而微骇,却依旧死硬地抿着双唇,眸中是强装的镇定,还有一丝隐约可见的心虚和胆怯。
看来,不是他李然多心,这事还真是大不对劲。
“怎么?忘了你上次给我用了什么药吗?”
他一面说,一面从马上下来,江诀眯着眼站在一旁打量着一切,眸色深沉,似乎也嗅出了内里的那丝诡异气味。
“再不说的话,你可就真要人头落地了,苏沫?”
他亲启唇瓣,幽幽说来,对方仿佛重新投了胎,一夜间竟然成了只老蚌,纵使他李然用铁棍去撬,也撬不出只字片语,不知情的人见了,满以为这人是因为自认为以堂堂西平皇帝之尊失手被俘,面子上和里子上都挂不住。
然而,有两个人不曾上当。
一个是李然,另一个自然就是从始至终都沉默着在一旁观望的江诀。
苏沫是什么人?
他既然能从西平激烈纷呈的正统之争中杀出重围,必定有过人的能耐,如今轻而易举被俘也就罢了,偏巧还三脚踹不出个闷屁来?连自救都没有?
如此,怎会是他会有的反应?
李然和江诀几乎是在同一瞬明白了什么,继而面面相觑地互相望了一眼,彼此一望,眸底皆是不用宣之于口的了然。
看来,他们这回是着了对方金蝉脱壳之道了!
问题是,既然眼前这个人是冒牌货,那真正的苏沫又在哪里?
河阳城早已被北烨和留国大军守得如铁桶一般,性苏的纵使插翅也难飞,如今不在西平军中,莫非还真懂得遁地之术不成?
“快!下令三军全力搜城,苏沫还在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