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三娘单膝蹲在她的面前,伸过手,将她轻轻拉入怀中,十一自然地窝进她的怀里,封三娘下巴靠在她的头发之上,手轻拍着她的后背,“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当年母亲在自己眼前被活生生地烧死之后,自己也是这般的心情,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让亲人在自己的面前惨死。
十一跪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脸埋在三娘怀中低声哽咽,手紧紧揪住三娘的衣襟,肩膀微微抖着。
封三娘感觉到胸前的一片温热,知道是她在流泪,犹豫再三道,“世间只有两个人能救范十郎。”
十一抬头,对上她的眸子,双眼红着,两颊上带着一片润泽,那是流过泪的痕迹。她恍惚了一阵,终于松开揪住三娘衣襟的手问,“谁,谁能救哥哥?”她的语速变得快而急促。
封三娘看着她,“一个就是红玉去找的故人,紫湛。另外一个就是居住在你府中的御医方正良。”
“紫湛和方正良......”
“紫湛远在万水千山,我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出山来搭救范十郎;而方正良——若我猜的没错,我们所见的青面人十有八九便是他,人若是他害的,或许便知道怎么去解救,只是——”
“只是若是他害的,就定然不会出手去解救。”十一接口道,“方正良若就是青面人,他想要做什么?”
封三娘摇头,“我也不知。”
十一抹去眼角泪痕,坚定道,“不管他有什么图谋,我都会设法救哥哥。”
封三娘看着她,“既然如此,让我帮你。”
☆、 白狐问情
一天未见竹送和白玉,问过府中丫头,这才知道此二人不甘寂寞,自红玉出走之后亦出门逛街去了。
据府中下人绘声绘色地阐述,此二人出门前打了个赌,赌谁能找到最好吃的食物,只可惜二人都忘了下赌注。
十一吩咐人用上好的揉青铜铁链将范十郎锁在房间之中,窗户皆用木条钉好,再以黑幔垂之,使其密不透风,只留下几个小小的透气孔,让范十郎的居所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囚牢。
一切准备完毕之后,十一立在范十郎门前沉默许久,她默然地看着封好的大门,眼里几种情绪交杂而过。
范十郎于她而言,是至亲至信之人,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简直生不如死。闭目便回想起听闻母亲逝世时候的场景,母亲在自己因病昏睡的时候就死了,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得,十一心痛不已。
手捂住胸口,十一感到一阵一阵窒息的疼,心脏的某块地方在不住地抽动着,颤抖着,仿佛有一根银线吊着心脏的某块肉,而银线的另外一头有人在用力地拉扯。
嘶——
十一皱眉弯腰,一双手扶住了她,那人关切地看着十一的脸问,“哪里疼痛?”
十一抬眼看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事情,只是一时头晕罢了。”
封三娘没有那么容易被她欺骗,十一的脸色此刻已经铁青,她扶正了十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一边轻拍着她的脊背道,“不要为难自己,什么事情说出来,有我和你一起分担。”
十一鼻间一涩,泪眼婆娑地从下方看着封三娘的下颚,声音尽量放得平稳道,“三娘,若有一日我不得不离开你,你怎么办?”
封三娘变色道,“你为何要离开?”
“只是假如,人有生老病死,也有旦夕祸福,万一我因为这些事情不得不离开你,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会不会很想念我?”十一微微闭上眼睛,安妥地重新靠在封三娘肩膀上,封三娘身形苗条,肩膀上也都没有肉,十一靠着不太舒服,但还是靠着,总觉得这样才能离她更近一点,再近一点,最好一直能够这样靠到天地变色,地老天荒。
从十年的寿命,到不到十年的寿命,十一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能够活的多久。她只想把握这最后的机会与心爱之人好好爱一场,但也怕,离开了自己,她会难过。
十一不想让封三娘难过,但怎样才能让她不难过?
等待了半晌,只听封三娘用她那四平八稳的平静声音缓缓地说,“我不会想那么久远,我只知道在能够触碰到你的日子里,好好地过好每一天,不要留下遗憾。”
她望着前方,但好似看得很远。
往事像是一幅幅画的极为细腻的画,一个个从封三娘眼前轮换而过。从遥远的青鼓垒山,再到宁波府,又换到了天一阁范氏兄妹的画卷,还有陈雀儿的那一声娇滴滴的“公子”,直至康亲王所挖的冰窖内那已经死去的女子......
好像从来没有人能陪她走到最后,一路上伤了不少人,也死了不少人。有些人在走远,有些人在靠近,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的过客,谁是谁的最终归宿。
封三娘抱着十一的手紧了紧,似乎是不舍得让十一偷偷溜走。
十一睁目仰头看她,见她一脸严肃,微微一笑道,“三娘,你会飞吗?”
“会腾云之术。”
“可以带我飞吗?”
封三娘点头,恍惚间想起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她曾经带十一去过,便是疗伤圣地——寒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十一欣然答应。
丫头过来找人的时候,再也在府中见不到此二人,问过门口守卫,也未见小姐和封姑娘出门,心里实在奇怪至极。她纳闷的望天,天上白云朵朵,似乎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再揉了揉眼睛,那天上已无方才奇怪的东西,丫头遂轻敲额头,继续去别处寻十一与三娘。
竹送和白玉回来的时候,天已近暮,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留下一道长长的天堑之光。他们一人一手一串糖葫芦,悠哉悠哉地回府,却在门口听到身后动静相互一望,再朝着门口一座石狮子处看去,只见一个头戴书生巾气息奄奄的人坐靠在石狮子,意识已经是半昏迷。
竹送和白玉再对视一眼,同时认出了此人是谁。
竹送道,“见鬼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玉抬手捂住他的眼睛道,“你看见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难道你真的见鬼了?”
竹送扯开她的手,再瞧瞧那靠在石狮子的人皱眉道,“难道就放他在这里不管?”
“封姐姐和范十一娘都在里面,只要她们不出来,就不会看见此人。”
“若是她们出来了呢?”竹送在犹豫要不要索性将这人丢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免得封姐姐看了心烦。
“不会的,”白玉嘴里咬了两个糖葫芦,腮帮鼓胀,说话含糊,“外面都有疫病,十一是个凡人,凡人不像咱们有妖力护体特别容易生病,就算十一想要出来,封姐姐也不会让她出来的,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竹送点点头,“说得也是。”
于是二人便抬脚入了范府。
天空渐渐团聚了一层乌云,风也起了变化。
书生边上的落叶簌簌飞舞,不停地在他身边大圈,他的眼下发青,嘴唇发紫起皮,他连挪动一分的力气也没有,只能靠着石狮子喘气。睁开一只眼睛斜斜地睨着范府金漆大字,他仿佛已经死了一般沉沉地歪到了地上,再也无法起来。
竹送穿过东院角门,一脚踏入院中的时候,便觉得前面寒意涔涔,地面上一道影子,他认的极为熟悉,僵硬着脖子抬头,一张脸挂上比花儿还艳的笑容道,“封姐姐,是那只兔子非要.......出去的。”
封三娘板着脸,看不出任何情绪,负手站在竹送面前。身边跟着有些发傻的十一,十一其实一直神游在外,她想起脚底板被那种古怪的鱼亲过,就觉得汗毛倒立,浑身发凉。
“小竹子......”白玉人未到声先至,低着头随手将一颗坏了的冰糖葫芦丢了出去,恰好砸到了前面的竹送背后,再落在地上咕噜噜地往前滚啊滚,一直滚到一人足边。
“动作小声点,可别让封姐姐发现了,幸亏封姐姐此刻就顾着十一无暇看着我们,否则呀,我们可就......”她这才抬头,赫然见到冷着脸站在前面的封三娘,再赫然地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赫然地转身就想逃。
但在她转身的时候,却走不动了。封三娘拎住她的后颈衣裳,在她背后凉凉地问,“若是被我发现会怎样?”
白玉焦急地瞪着竹送,但竹送已经自身难保,又怎么能帮她?白玉百思不知如何逃脱之际,脑海中赫然冒出一个想法,于是眼珠子一转回头扯出一个无辜的笑容道,“封姐姐,你先别怪我们,我们出去是不对,但是也并不能说完全没有发现。”
“对!”竹送经过白玉提醒,也猛然想起了这回事。
封三娘面色稍松,问道,“何事?”
白玉和竹送都要争功,便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说着。
“是蒲松龄!”
“对,我们在府外看见了蒲松龄!”
“他好像病的不轻,不知道是不是染上了疫病。”
“他在门外不死不活的,我们也不想管他,让他自生自灭,至少坏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谁叫他和青面人合伙欺骗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