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了半晌,封三娘依旧漠然。面前的那匹巨狼只要往前一扑,就能够同时将二人扑倒,只要一张口,就足够将二人的脑袋同时咬下来,吞到肚子里面去。
“三......”十一看见那匹狼前身下俯,后臀抬高,尾巴竖的笔直,便知道那狼有攻击之意,十一刚要提醒封三娘闪避,却见封三娘这边也有了动作。只见她莲步一挪,朝左边伸出一足往边上死尸握着的剑够去。
那头巨狼见到她动了,便嘶叫一声立即往前大扑,来势汹汹。
十一就要从封三娘背上跃下,只身来挡,但身体被死死锢住无法脱身,慌乱之时,只听耳边“嗖”的一声兵刃破空之声,十一瞪眼去瞧,方才那只朝这边扑来的巨狼已经应声倒下,它的头部被剑贯穿,血浆迸流,顿时一命呜呼。
十一瞠目结舌!
十来个高手在顷刻间便被这群猛兽覆灭,尸骨无存,而这位看起来瘦削娇弱的女子,甚至还背着自己,竟还能用脚将旁人的刃旋身踢出,最为关键的是,这剑还能一举贯穿对方坚硬的颅骨,刺破脑浆!这需要何等的准确眼力,又何等的力度速度才能办到?!
十一背脊上冒出一层冷汗,眼睛盯着封三娘的后颈,心里微微泛着寒意。
你到底是什么来历,普普通通的一个乡下女子,怎么会有如此好的身手,面对野兽,竟然毫不畏惧,举手投足皆随意,又哪里是未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边狼被杀,周围的狼又围了上来,但这次更加谨慎,绝不敢再独挑独斗。
笛声忽而由凄恻变作凄厉,狼的眼里仿佛迸射出复仇的火花,利爪抓过的地面陷下深深的凹痕,它们已经顾不上边上的死尸残骸,只想将中间这两个人生生撕裂。
封三娘对着十一道,“狼群凶猛,你的身上又有伤,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她扭头用余光看着十一,而十一只是“嗯”了一声,稍后又陷入沉默。封三娘看见了这一切,也未多语,足点地面,竟带着十一跃上马车顶部,又反身借力一飘,远远地跃到外围树梢之上,狼群嗷嗷追赶,萧索的笛声渐渐地在变远,变轻。
耳边有风声沙沙掠过,穿梭在树林中,下方的狼紧追不舍,但在越过一条河之后,它们便只能在河的那边嗅着地面,最后四散而去。
封三娘找到一处空地,让十一靠在树干上,自己则去生火。红色的火光温暖了十一的脸,腿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她靠在那儿静默地看着封三娘在那里拾柴,拢柴,然后用打火石点火。
“你以前也常在家乡生火吗?”十一看着火光开口。
封三娘应声缓步走到十一面前,半蹲了下来,低头替十一看腿上的伤,好看的眉毛轻拢着,“不常。”
人界有人界的规矩,她不可轻易在十一面前展现法力,否则容易惊吓到她。其实方才那火并非是打火石生起来的,而是由自己借助法力所为,所谓的“打火石”不过是路上随便捡的小石子罢了。
十一的伤口很深,隐约可从肌理深处见到露出的腿骨。封三娘抬头对着十一眉头紧蹙,“血水将伤口和衣物粘到了一起,现在已经凝结,我要清理伤口就必须重新拨离你的衣物。”
“只要能治好,疼一些无妨。”十一咬着下唇道,额上已经冒出豆大点的汗珠,手抓着自己的衣角,见到封三娘犹豫不决地仰头望着自己,她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要不然你陪我说话,转移我的注意力,这样或许能够不那么痛。”
“我不太会说话。”封三娘小心翼翼地撕开一些多余的破布。
十一笑笑,不理她的冷漠,试探道,“你亲戚是何人,住在京城何处,若是以后我要寻你就去你亲戚家寻,免得见不到你。”
“她住的地方很偏僻,实则在京城外五里丈原。”封三娘头也不抬。
十一看着她的头顶金钗,是自己送她的那只,心中莫名变得欢喜,但有些话不得不问,于是眸色一沉,问道,“三娘,为何你......会在这里?”
凌云山山路坎坷,又是晚上,她一个女子孤身上山,实在形迹可疑。
封三娘左右手分别拈着好不容易从血肉上小心分离出来的破布碎头,只要动作迅速,便能迅速剥离,这能让十一少受点苦,听到十一的疑问,手上一顿,她不禁抬头与她对视,面色清冷,目光沉着,像是藏在深山顶部的湖泊一般,诡秘而平静。
她淡淡地反问,“你觉得,我为何会在这里?”
十一原对她疑心,但被她这么坦然一看,倒自己觉得愧疚了。垂下头,捏着衣角喃喃道,“我......我原来疑心你是......”
我原来疑心你是贼人一伙,疑心你刻意接近我的目的,但你屡次三番救我,现在又不顾性命地在狼群中夺人......这样的人,不会是贼人。
“啊!”十一忽而惨叫一声,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原来封三娘趁着十一愣神之际撕开了粘在伤口上的碎步,丢到一边,眼见十一腿上血流滚滚,心想一定是伤害到了主要血脉,于是随意抓过手边一把草说,“这是血见草,对止血有奇效,”说罢便将那些草放入嘴中咀嚼,然后复又吐了出来,直接涂抹到十一的伤口上。其实那草只是普通的杂草,封三娘是用灵狐唾液的愈合之力为十一疗伤。此举并非首次,以前在十一昏迷之时她也做过,只是十一已经将这过往遗忘。
十一在一瞬间疼得死去活来,眼冒金星,但稍后便感觉到一股冰凉之流从腿上慢慢延伸到身上,垂目望去,十一见到封三娘正耐心细致地为自己敷药,然后从腰间掏出一块丝巾,压好,再用边上的细藤缠住。
封三娘一边绑着,一边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替你救人。”
十一怔住,心内慌乱如麻,“你为何要为我犯险?”她想知道答案,却又怕知道答案。
封三娘绑好之后,扭头朝向这边,目光里蕴含了太多的东西,这让十一看不透。一阵沉默之后,只听封三娘清清冷冷地道,“因为你像我一个故人,这个故人对我而言,非常,非常地重要。”
十一一阵失落,但勉强微笑,“你第一次见我,就对我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原来是将我误认为你的故人。”
“嗯。”封三娘颔首。
你不单将我忘记了,还对我存有疑虑,若是现在告诉你从前的事情,只怕你会禁受不住。十一,既然我已经找到了你,就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好,”十一伸出小指,“既然你暂时找不到你的故人,就把我当成你的故人。我会将你当成最好的朋友,生死之交,我们拉钩作准,谁也不会欺骗谁。”
封三娘一愣,似乎是在奇怪她的幼稚行径,也仿佛在眼前一晃而过年少时候的十一,那时候的她,倒像是会做这种幼稚行为的人。出神间,封三娘的手即被十一抓过,她自顾自地抓着自己的手与自己拉了勾,然后笑笑,嘴边有一个梨涡漩,很甜,很美。
“如今只剩下你我两个人,你打算怎么救你哥哥?”封三娘看着自己的小指,问。
“等天亮后我们先去哨兵站,阿离若是生还必定还在那儿等着我们,其余的,只能见到她之后再计划。”
☆、 新仇旧恨
半是泥泞半是水坑的地面上反射着光,东方映出一片朝霞,发出的暖光晕染了整块天际。
哨兵站有两个身穿军装的将士在闲聊,身后有一个竹子搭建成的瞭望塔,塔后便是哨兵站的大门,说是哨兵站但其实建设简单,外面用一圈木桩做成的篱笆围住,再用荆棘藤条缠绕,里面是帐篷,供士兵休息,空地上有大大小小的篝火,有些火苗未熄灭。
有一白衣女子靠近这里,瞭望台上的哨兵揉了揉眼角,低头望着下面,那两个同僚还在眉飞色舞地闲扯京城里哪位姑娘最漂亮,隐约听见“范祭酒家的小姐”还有“韩参军的女儿”这几个字眼,瞭望台上的哨兵再也忍不住,扔下一块石子砸中一人的头,那人“嗷”了一声叫唤,然后摸着头抬头,怒气冲冲道,“干什么,找死啊!”
瞭望台哨兵指着前面那白衣少女道,“有人来了你们还在闲扯,就算不被敌人偷袭,也会被将军问罪!”
这两位闲聊的哨兵这才警觉,方才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顺着小路望去,果然见一白衣女子步履稳健朝着这边走来,虽然地面泥泞,但她的裙裾上未沾染一丝污浊,虽然背上背着一个人,但她脚步丝毫不显沉重。她背上的人看不清楚面貌,但血迹斑斑,似乎受了重伤。
两位哨兵拿好兵器,互相望了一眼。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两个奇怪的女子,一定不会是普通路过的妇人!
原本靠在里面帐篷外头休息的一个女子听见了动静,睁开眼睛,想起了这是在何处后立即起身,起身的时候晃了晃,似是体力不济。昨晚她拼了命地跑到这里,但那位将军却不肯派兵救人,说是职责在身,没有圣旨不能随便动用兵力。她噙着眼泪对着那位将军跪了下来,抓着他衣服的前摆哭泣着求他,但那位将军依旧目光冰冷,铁石心肠,最后一挥手,让人将她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