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虚岁三十这年兴许是开年时受的风寒未愈加重了心悸与咳疾的发作频率,于是连寝殿都未能出去,整日被锁在房间里,比他还在林府时都不如。
太医也向来没有根治的法子,永远只是一个‘拖’字,好像能继续拖下去也算是另一种成功。
林玉开始变得很孤单了,从前他有许多朋友,他每一个都珍惜无比,有人可以和他下棋,有人可以给他讲那些江湖轶事,有人说话很是无趣却能逗他开怀大笑,作为回报,他自然不排斥朋友的亲密拥抱,这很‘正常’。
可是林玉也知道容冽不喜欢他和别人交往过密,用书上的话说,这是很普遍的嫉妒心理,他不愿意让容冽难过,便偷偷的和那四人交流互动,这样维持了较长一段时间,那四人才一个个的被容冽发现送走。
林玉问那些人怎么了,容冽从开始问他为什么这么在乎,到后来冷淡的直接说都死了的态度,是突然间转变的,没有一丝预兆,就这么在他与容冽这么多年的感情上划了一条裂缝,冷风卷着寒霜不停从裂缝灌进来,叫林玉不知所措。
男人假装不在意这些改变,努力适应着,却还是总会在看见容冽看他时怀疑、极度不信任的眼光下如鲠在喉。
他还是对他很好。
容冽还是对林玉很好,宠到手心里,可是也很容易发脾气,阴阳怪气的询问林玉和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是不是有问题。
林玉摇头,容冽不信。
林玉有许多很喜欢的小物件也都被容冽拿走扔掉了,林玉发脾气不依,崇璇帝便勾着冷笑说是舍不得了?
什么什么舍不得啊?
男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小物件难道不是容冽送的吗?他也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寝殿半步,他没有和任何陌生人说话一句,他哪里又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了?
但追根究底,林玉还是让着容冽,容冽也不愿意把所有事情挑明,他们浑浑噩噩的互相守护着扭曲的感情,一个不在状态,另一个思虑过重,甚至已经开始怀疑男人是不是真的就像吉祥说的那样被他养的不知世事,他爱他如命,他却还把他当弟弟。
爆发就在这一年的中秋。
圆盘大的明月高悬星空,银河弯曲着从天的这头连接到那头,夜风里萤火虫藏在草丛中燃烧生命,林玉坐在床边看那些小生物,烛光下萤火就好像围绕在他身边的群星,梦幻的好似从神话里走出的勾魂摄魄的美丽妖物。
林玉咳的很厉害,他用帕子遮住唇角,半天才缓过来,平静下来的男人脸颊是不正常的红晕,雾色的眼底一片水色。
今天是他的生辰,虽然他和容冽之间问题众多,可终究该亲热时还是亲热的,容冽永远都还是疼他的,他也永远不会真正的生容冽的气。
男人哼着很久以前不知道谁教他的小曲,声音干干净净,透着夏日该有的凉爽,嘴角是一抹浅笑,在等待今年青年给他亲手做的桂花圆子。
面食林玉总是克化不了,所以极少吃这类食物,可他又爱的紧,容冽便会在他生辰这天亲手做,做的精细而美味,小小的一碗,两人分食,能吃半个时辰。
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人传来消息,林玉有些担心,虽说容冽很少和他说关于朝堂的事情,但他也了解到了有人在暗地里做了很多威胁容冽皇位的事情,最近又在打仗,前线战况不好,北面还有饥荒,大小事宜都要冽儿处理,忙也无碍,他等便好。
林玉看着天上圆月,忽的想起最初见到容冽那年,他很感慨,感慨当年不及他高的男孩好似眨眼间就变成了如今可靠而无比强势的青年,青年笑时眼里满满都是自己,青年压着自己的时候满面绯色,青年说爱他的时候,那声音都好似黏着蜂蜜,听在他耳与他人所说截然不同,让他心底欢喜,让他心底颤栗。
是的,冽儿是不一样的,可和吉祥他们究竟不一样在哪里呢?林玉思忖许久也不知何解,只是感到迷惘和莫名的甜意。
今天林玉的身体状况较之前些日子算是好了许多,林玉想,大约是老天知晓他今日生辰,于是许他偷得一日闲,轻松的过生。
忽的,外头有太监高声宣报的声音:“皇上驾到!”
后面紧跟着一声声的‘皇上吉祥’。
男人一喜,转身看去,房门被推开,却只看见一身玄色金纹的崇璇帝带着一身浅浅的酒气进来,面沉如水,步履稳健,走近男人后双手直接撑在男人所坐之地两侧,漆黑的眼死死盯着林玉,压迫性的气势让林玉微微往后靠去。
“冽儿……?”男人担忧。
崇璇帝哑声道:“林玉,你究竟还找了多少奸夫?!和容霄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有多少秘密?!你瞒我多少?说!”语毕的同时,容冽一把掐住了男人的脖子,用力至极。
“唔……没有……”男人呼吸不上来,双手紧紧抓住崇璇帝的手臂,不敢置信。
“还说没有?”崇璇帝冷笑一声,却还是先松开了男人的脖子,说,“吉祥、大学士赵念、牧歌、太医李寻,现在再加上容霄,还有我不知道的吧?是吧?你把我当什么了?!”
“不是的……”男人看着盛怒之中的青年,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还只是以为青年不喜欢自己交朋友,可是他的友人现在一个都没有了不是吗?容霄又是谁?他不知道,不认识,真的没印象啊!
“我告诉你林玉!”崇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林玉,看着对方脖间一道殷红的掐痕,看着对方那双永远好似深情的眼,看着那双从一见面就叫他忘不了的修长漂亮软弱无骨的手,厉声道,“你永远别想离开我。就算你知道林尚书是我杀的又如何?!和容霄勾搭上又如何!你就算勾引了天下的男人,水性杨花至极,你也只属于我!”
“容霄那人想篡位和我斗,还不够格!他以为他是谁?”
“我要抓住他,然后五马分尸,再让屠夫将他浑身剁碎了喂狗!”
“恨我吗?”容冽笑,“讨厌我吧?”他转身便走,宽大的衣袖被甩的猎猎作响,脚步如同来时一样,却似乎更加沉重,像是踩碎了谁的心脏,“我也恨你,讨厌你,恨不能吃你骨食你肉,再看看你的血是热是冷!”
“看看你的心究竟有多花!”
“以后不许让皇后踏出这里一步!”崇璇帝走出房间,房门‘砰’的一声关上,“违者,斩!”
宫女太监们顿时惊恐的跪了一地,有许多哑巴了的贴身宫女更是战战兢兢,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待皇帝走远,众人才静悄悄的起身,有大宫女担心皇后,便一人进去看看,结果眼前的一幕却直叫大宫女瞪大了眼睛,连忙凑上前去要扶起倒在地上的男人。
可刚扶起来,便见皇后捂着胸口痛苦难言,她这几年见多了男人病的死去活来的样子,所以也算是有经验,先是扶着男人去床上躺着,然后用手语告诉外面的小宫女叫太医过来。
小宫女并不在皇后身前伺候,有幸还会说话,匆匆忙忙跑出去,就叫守在宫门口的侍卫传唤太医,侍卫不敢怠慢,跑的飞快,正巧撞上了在龙輦上的崇璇帝,侍卫当即下跪,禀告自己在皇宫内没规矩跑动的原因。
“皇后娘娘犯病了,急召太医。”
跟在崇璇帝身边的王喜公公心里一紧,试探的询问:“陛下,可要再回金椒宫探望娘娘?”
帝王冷漠看向王喜:“朕要做什么,还需要你提醒吗?叫太医过去,不用回朕了。去御书房。”
王喜一身冷汗霎时打湿衣衫,连连点头,挥手叫侍卫下去,然后尖细的嗓音喊道:“摆驾御书房。”
金椒宫。
大宫女焦急的张望门口,一边跪在床边祈祷,一边被男人抓住手,挣脱不得,她生怕崇璇帝会看见这一幕,心虚的同时又万分心疼男人,就在此时,男人嘴角慢慢溢出艳红的血来,她深吸一口气,几乎快要哭出来。
林玉睁不开眼,只无力的半阖着,捂着心口问:“冽儿回来了吗?”
大宫女摇头,她很害怕,皇后娘娘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好像怒急攻心已然油尽灯枯……
林玉闭上眼,好一会儿又问:“冽儿来了吗?”
大宫女又摇头,祈祷太医尽快尽快尽快!
林玉突然毫无预兆的就从眼角滑下许多泪水来,他说:“可是我好累了,他为什么不来?”
大宫女不会说话,毒哑了的,只会听,这也是崇璇帝造的孽。
林玉说:“哦,对了,他和我吵架了,他生我气了,我也生气,然后他就走了。”
大宫女听男人说的悲哀茫然,难过不已,却怎么都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他说他恨我……”林玉闭上眼,说话间,血一股股的哽出,断断续续的从那漂亮的下颚流到性感的脖颈打湿衣襟,触目惊心,“为什么?”
“你去叫他来啊……”林玉气息越发弱了,“不给我解释清楚,我不会原谅他的。”
大宫女点头,朝旁边都战战兢兢的宫女们使眼色,小宫女又跑出去了几个,径直朝皇帝的御书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