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逸勉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但是已经没有任何气力站起来了。他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胃也很难受,然后就觉得耳鸣阵阵,冒了一身冷汗。
好像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一般,他只能瘫痪着躺在石阶上,他感觉自己的视线都有些涣散,一片水光之中何逸看见穆白秦一步步上了台阶,就像平时一样从容不迫不紧不慢,走到何逸前面的一级台阶的时候,穆白秦慢慢地蹲下身来,伸手拨弄开了遮挡住何逸眼睛的一丛刘海,他轻声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何逸的脑子因为剧烈的痛楚都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开口就是哽咽,但他还是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字:“我……我,我爸爸……他……”
“摔得这么严重,一定很疼吧。我送你去医院。”穆白秦没有理会何逸的话,只是自顾自叫了救护车,何逸又硬撑了几秒钟,终于还是承受不住,痛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一个护士,她见何逸醒了连忙过去照料他,问他感觉怎么样,何逸缓了几秒钟,终于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干涩又嘶哑,“能帮我打个电话吗?”
打给何槿的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何逸没等她开口就直接问道:“爸爸怎么样了?”
何槿反应过来是他,先是一怔,又立刻答道:“现在基本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还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何逸听到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
他虽然和何父前段时间关系闹的很难看,也好几个月都没有见过面,但心里其实对父亲是没有什么芥蒂的,要是这次父亲真的出了什么差错,他定是要留下终生遗憾的。
“小逸,你到底怎么了?你现在在哪?”何槿追问道,“早上你怎么回事?”
何逸沉默了好久才勉强组织起来语言,他说:“早上赶着出门,走路步子不稳,摔下楼梯了。”
“那你现在怎么样了?严重吗?”何槿素来是极其疼爱这个弟弟的,听说他出了这样的事,又是间接地因为自己的那通电话造成的,顿时觉得心里内疚,一边自责一边问道,“哎!都怪我!你现在在哪家医院?”
何逸只是说:“我没什么事,小伤,你先照顾爸爸吧,等明天我就去看他。”他不想让何槿担心自己,而且现在他需要冷静一下,因为他脑子里实在太乱了。
他清楚地知道,他不是在做梦,但是之前发生的事情却比梦境还匪夷所思。
何逸稍微一动就觉得痛的厉害,护士连忙过去扶着他,说:“何先生,您的腰椎骨折了,暂时不要乱动。”
何逸刚想问她之前送自己来医院的人现在在哪里,就看见穆白秦从门口进来了。
护士看见穆白秦来了就上前去讲了几句何逸现在的状况,然后穆白秦点点头,说想单独和病人说几句话,护士便出去了。
“感觉怎么样?”穆白秦走到何逸床边,问他,神色自然。
何逸只是静静地盯着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一样,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因为他摔倒之后发生的事情太过于荒诞诡异,他都忘记了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场景,但是他记得当时穆白秦的神色,就好像是在和自己漠不相关的人说话一样,语气也是淡淡的,仿佛和人谈论着今天的天气那样自然,连触碰自己的手都是冰凉的。
“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穆白秦又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何逸张了张嘴,想了许久,终于还是这样开口了。
“你指的什么?”穆白秦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突然不认识我了?”
“因为……”穆白秦的表情看起来称得上是十分愉悦的,他慢条斯理地,不带任何情绪地,将真实的丑陋一面揭露给何逸看,“因为之前都是骗你的呀。”
何逸顿时瞳孔极度收缩,感觉自己的呼吸一瞬间都停滞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爸爸是因为什么进的医院。”穆白秦静静地看着何逸,目光如水,好像打量着一件死物一样,“其实也怪不得我,我只是……给他的公司制造了点小麻烦,可能老人家年纪大了,急火攻心脑血管就破裂了,这也是我没想到的。”
何逸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从穆白秦说出了第一句话开始,他整个人就好像一脚踩空坠落了悬崖一般,是那种极不真实的感觉,但是胸口的钝痛却提醒着他眼前的男人以及他方才吐露出的话语并非梦境,好像一场龙卷风席卷而来一般,他所有的念头全都散落在了风中,只剩下穆白秦刚刚说的那几句话在耳边好像复读机一样反复播放着。
这一场变故甚至比他早上听说自己父亲进了急救室的时候还要更让人猝不及防。何父毕竟是早就有心脑血管疾病的,但是穆白秦呢?没有任何预兆的,一夜之间所有的东西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好像一个明明十分健康的人突然被医生宣判了死刑,他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了。何逸竟然不知道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胸膛那里空无一物一般,他连心脏的绞痛都感觉不到了。
好像突发的洪水来势汹涌,淹没吞噬了他,好像无数巨石滚落山头,而他只能站在山底下,眼睁睁看着石块将自己砸的血肉模糊,粉身碎骨,又好像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他还没来得及感受窒息就那样直接死去。
明明昨天还十分笃定的事情,今天就被人毫不留情地一手推翻,命运之神突然就举起了锤子,将他原本拥有的一切全都粉碎了,连残渣都不剩。
人在遇到难以置信的事情的时候总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想着些不相干的东西,好欺骗自己那不是真的,何逸于是默默地看着床边的一个玻璃杯,思绪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穆白秦仿佛看出来他不想面对现实,于是又拿了最尖锐的话语刺穿了何逸已经接近麻木的心,他说: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再过不久,我就要和你姐姐结婚了。”
……
沈洛平全都记起来了。
他想起这些记忆的时候,心脏不断绞痛着,背上已是冷汗津津,那是属于原主何逸的强烈情感。
沈洛平终于明白,为什么何逸怎么都不愿意记得这段记忆。
实在是太折磨人的回忆。
他听见宴会厅里忽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男男女女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原来是何槿露面了,所以穆白秦也就过去站到了她的身边,这时候司仪开始讲话了,沈洛平根本就没空去分心顾暇穆白秦那边的动态,他倚着一张桌子勉强站立了,脸色苍白的可怕,来自何逸的巨大的情感几乎要将他吞没。
沈洛平想了想,转身去了洗手间,他需要去洗把脸,保持头脑的清醒。不然他会受到何逸的干扰,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结果没想到在洗手间门口碰到了徐方墨。
徐方墨看到沈洛平顿时眼睛都亮了,但是发现他的状态不太对劲之后就有些慌乱了,忙问道:“何逸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沈洛平只是摇摇头,忙挤到水池边去拧开水龙头冲脸,结果不冲还好,一冲冷水沈洛平居然有些想吐。
他心说原主这是什么毛病,怎么说吐就吐呢。
徐方墨看他脸色实在难看,便提议说带沈洛平去医院,沈洛平勉强忍住了胃里的翻腾,说:“不用了,我歇会儿就好。”
于是徐方墨就找了个休息室陪着沈洛平坐着。
沈洛平静下心来,就开始思索了。
想的还是穆白秦和何逸之间的事情。徐方墨好几次看着他想开口和他说话沈洛平都没理。
他想了许久,都没发觉时间过得飞快,总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穆白秦已经发现他不见了。
徐方墨刚鼓足勇气说了一个“我”字,这时候门就被猛地踹开了。
穆白秦可能是喝了不少酒,他一进来沈洛平就闻到了极其浓烈的酒气,本来他都不怎么想吐了,结果一闻到这味道胃里又开始作祟了。
“何逸。”穆白秦居然看起来没有一丝怒气,甚至还笑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徐方墨看见穆白秦就立马起身把沈洛平挡在了身后,但是穆白秦没有理会他,直接就拉住了沈洛平的胳膊,“跟我走。”
沈洛平本来就有些想吐了,被这么一拉扯更是觉得难受,于是就甩开了穆白秦的手,“别拉着我,我自己会走路。”
穆白秦倒没有生气,只是斜睨着他。
徐方墨那架势好像是要英勇献身舍己为人的壮士似的,表情都感觉有几分壮烈,他说:“你别想再逼迫何逸!”
他和穆白秦压根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他们两个对上了就好像水枪遇上机关枪似的,完全没有可比性,所以穆白秦都懒得搭理他,只是慢悠悠地道:“那你听听何逸他是怎么说的,他有说过我逼迫他吗?”
沈洛平只想赶快离开这里,所以就直接对徐方墨说:“你别管再我的事了。”
徐方墨张嘴还想说话,沈洛平却是冷冷地又道:“我跟着他是因为我喜欢他,还轮不到你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