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方墨真不行了?又或者当了两世炮友,现在忽然对他没兴趣了?
李唐挑着眉,阒黑的眼眸瞥着方墨,眉心不自觉蹙了起来。
方墨叠好了寝衣,回身望他,拧眉端详他一会儿,倾身扯开他胡乱缠在一处的系带,修润的手指掸了掸里衣上的灰,低垂的眉目温和谦雅,细致地帮他重新扎上带子。李唐坐在榻上,鼻尖萦绕着方墨身上幽冷浅淡的清气。
穿好了衣衫,方墨将腰间的羊脂白挂玉摘下来,系到他腰上,又取过檀木古梳理顺乌发,以白色发带扎起一半,而后裹紧狐裘,弯腰一根一根拾起断落的青丝。
“教主,再过两个时辰才到延州,此处有一河道,您看是否在此生火备膳?”马车外传来苍老的声音。
方墨手里拈着几缕发丝,停顿道:“嗯。”
马车停了下来,方墨掀开车帘出去,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块沾了水的干净绸帕进来,没等李唐反应过来,一帕子呼到他脸上帮他擦脸擦脖子。
李唐久逢老相好的些末兴奋劲彻底被掐死在腹中,不像找了个情人,而像找到了分别多年的亲爹。
擦完他的脸,方墨一脸劳碌命,又去整理车内的床榻,丝毫不假人手。李唐看着都替他累,黑漆漆的眼珠子随着他的动作转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用完午膳后,马车继续赶路,天黑前进了延州城。一行人寻了一处客栈住下,晚膳时邻桌的一行人高谈阔论,说的正是燕阳城大公子要被魔教教主讨去做压教夫人。可惜他们不在燕阳城,不知道事情已经从未来式发展成了过去式。
李唐咬着筷子,听得津津有味,扒拉两口饭就停下来听他们口中“玉树临风”“才貌双绝”“风流倜傥”“器宇不凡”的钟家大公子,听到精彩的地方恨不得拍案叫绝,眼睛亮得像钻在桌底讨饭吃的大黄狗。
方墨却没有他的兴致,毕竟他是别人口中“獐头鼠目”“尖嘴猴腮”“歪瓜裂枣”的大魔头,没有让下属堵住那些人的嘴巴已经算很有风度了。
只是渐渐的,推杯换盏之间,酒精上了脑子,言语之间也没了规矩,一脑袋晃荡的酒水顺势吸引了精虫,话语也往下九流的方向发展,对他们两人一番床笫之间的猜度。
李唐大为扫兴,胡乱填饱肚子,好在邻桌的人也散了。他坐在那儿任由方墨掏帕子给他擦嘴,虽是面无表情,眼底却亮闪闪的,仰着脑袋把嘴给他擦,擦完了怀疑地瞅着他道:“你怎么任人侮辱,竟不出手?”
方墨轻轻莞尔:“见你听得有趣,不忍扰了你的兴致。”
李唐道:“依你的意思,只要我高兴,别说是让人侮你,不论什么事你都会做么?”
方墨深深凝望他,眉眼含笑,温和中带着丝狂肆:“天下间,你要什么我都为你取来。”
李唐看着他,想了又想,想了一句十分符合他身份又酸得掉牙的要求:“我要你放了我。”
方墨眸光半转,低眸轻笑:“殊儿怕是误会了,我本就无意囚困你。只是你也知晓你娘亲是我教中上任圣女,当初敌不过钟洺修之父,负伤带着你爹爹交予的半张藏宝图逃回南疆,二十年来无一日夜不挂心于你。”
李唐听他说得煞有介事,肚子里升起一股子狐疑。某种程度而言,李唐获得了上帝视角。从钟辞殊那里,他清楚地知道魔教的目的就是剩余的半张藏宝图,而十多年同钟父的交往也心知钟父待他比待亲生儿子钟辞境还要体贴宠溺。至于长辈的往事究竟属不属实,不大好确认,但往后的事情却有明确的线索。
可是,方墨先是以先人之事扰乱他,现在又编造理由蛊惑他,之前不觉有异,如今一想,倒是有一个理由说得通。
方墨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编故事。
因为不知道他清楚大半真相,所以企图蒙骗他获取信任。
因为不知道他们以前的交集,心里没有感情,所以裤子都脱了还跑去叠衣服。
李唐先是莫名的失落,紧接着翻身做主的惊喜充斥着他。过去是对方掌握主动权,他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对手手里握着的牌,而今人落在他手里,他要不好好发挥一番,简直对不起上辈子、上上辈子吃的暗亏。
李唐大喜过望,戏精上身,一脸无知的公子哥受骗上当之后诧异怀疑又忍不住相信几分的表情,嘴里半真半假说:“二十年来,爹爹待我情深义重,倒是方教主口中所谓的娘亲,不知是何居心?”
“我知你受钟洺修蛊惑教导,而今多说无益。你同我前往南疆,到时真相自然浮现。”方墨笑了笑。
李唐思路一清晰,立刻注意到方墨将帮他擦嘴的手帕扔到桌上,掩在袖子下的手像是嫌脏一般,擦着另一方手帕。
这演技厉害了。要不是他发现不对劲,这一路还一直沉溺在魔教教主爱得昏头脑涨的假象里。难为重症洁癖患者一边要强逼自己做出亲昵的举动骗取信任,一边还要犯病不停极力搞好个人卫生。怪不得在马车上要扒了他的衣服,大概是检查他身上有无藏宝图纹身或者剖腹藏在肚子里。
可惜方墨千算万算,没算到他是真的不知道藏宝图在哪。
第56章 今天又被狗血泼死了·6
钟城主深知他懒怠的性子, 最初还想教导成学富五车的贵公子,后来看透他纨绔的本质就彻底死了心。然而钟辞殊样貌太过出众,身份也敏感,加之难保有一天护不住人了,钟城主左思右想, 只能派浩叔前去教学。
浩叔是钟家的家仆, 明面上只是一位才学渊博、颇通武艺、略晓医术的老者, 实际上他真实的身份是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几十年的一代毒王, 年轻时人称“玉面毒手”,既风流,又狠辣,得罪过不少人。
钟洺修自然希望钟辞殊能长成个光明磊落的侠士, 可到底还是保命要紧, 只要不是出去胡作非为, 打架的时候手段下作一点也不要紧。
浩叔秉性刚硬,容不得人反抗驳斥,李唐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 但也学了不少绝招。他一直想不通钟爹爹怎么能让浩叔心甘情愿留在钟家,一个是铁骨铮铮的城主,一个是诡计多端的毒王, 不打起来都让人觉得奇怪,竟然还凑到一块儿狼狈为奸。
浩叔没向他传授太多厚黑学的东西,对于他这样的孤身寡人而言,既无家人负累, 又无道义要求,比起使心眼,直接动手毒死人的可能性比较大。既然是要自保,最好的状况就是不被人发现,因而老头子教了他一套敛息功,万一不小心被发现了,一是用毒,二是逃跑,所以他毒术和轻功都不差。
这便方便了他半夜出门行事。
晚膳时在大厅里信口开河的是那群人中的其中两人,李唐留意到两人到店家那儿取了玄字号房的门牌。
晚上沐浴后躺上床,方墨哄他先睡,他不做挣扎,闭眼敛息装睡。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方墨果真受不了和人同榻而眠,起身离开。
李唐确定他不在了,放轻脚步下床,施展轻功悄悄地摸下楼,借着淡淡的月光查看门上的门号,很快便找到了那两人的客房,分别溜进去捂着对方的嘴连踢带踹揍了一通,而后通体舒畅地回房倒头就睡。
可惜他手头没有毒药,不然定要让两人尝尝嘴巴溃烂的感觉,教教他们什么是谨言慎行。
李唐嘴上不提,心里对方墨还是有所袒护和好奇的。虽然方墨为人狠毒且狡诈,占有欲强,疑心病重,但却是破天荒第一个被他记在心里的人。
这么多年过来,他不是没见过对他有好感的人,但那些人恰似镜花泡影转瞬即逝,爱他也爱得小心翼翼。乍然之间身后贴了一块甩不脱的牛皮糖,加上那人毫无保留的一往情深,热烈到想要将两人一同焚烧殆尽共赴黄泉,疯狂痴癫得全无理智,然又小心翼翼,不舍伤他,即使怒到极致也怕他淋了雨的妥协迁就,这一切,他并非铁石心肠,全无感觉。
李唐在心里养着一只猫,傲慢地甩着尾巴,却被名为“方墨”的毛线团逗得心底发痒,忍不住探出爪子挠上一挠,好奇那人究竟可以为他做到什么程度。
他见识过无数虚情假意、翻脸无情,唯独没见过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追随。这一回的方墨待他虚伪又漠然,当真还能如过去一般为他贪嗔痴三毒攻心吗?
若是可以……
若是可以。
他太想要一块牛皮糖了,缠着他也好,关着他也罢,至少不用担心那人消失不见,就像是自己存在的真实性通过牛皮糖得到了确定。他一个不受拘束的人,也会想要尝尝世人口中所谓的情感,若找到这样一个人,他将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给那人,爱情、友情、亲情,百分之百的情爱和精力都花在一个人身上,可算是一笔好买卖。
事业和感情都是一回事,想要谋求某份职业就投入所有工作的精力,想要一个一生一世的恋人便投注全部的爱意,到处撒网泛滥多情才是愚蠢的行为。
李唐没有想到他正好错过了领命前去捉拿人的秦柳。秦护法在升为左护法之前,乃是光明教刑堂堂主,掌管全教上下的刑狱。光明教被称为魔教,和它残酷的杀戮与折磨人的手段分不开,而秦柳堪称教中出手最为毒辣之人,除非是死人,否则没有她撬不开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