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老天爷以为他是大义凛然的有志青年,舍不得埋没人才,便送他另投一胎,到这个世界的富贵人家继续享受锦衣玉食,将来成为栋梁之才。可惜上天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竟然忘记抹去他前世的记忆。要是钟辞殊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在钟家老爹的教育之下成为青年才俊绝对是名师出高徒的典范,但不幸的,钟辞殊骨子里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任凭钟家爹爹用剑指着他脖子也没能让他投机耍滑的秉性有所改善。
钟洺修也许是对大儿子彻底失望了,便想着钟家家财万贯,养一个饭桶还是绰绰有余的,天底下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钟辞殊心满意足地努力为成为一个不嫖不赌只是爱花钱的正三观纨绔而奋斗。
燕阳城的钟城主实际上怪可怜的,大儿子浪荡得没个正行,和夫人努力努力生了个小儿子,未料夫人产后大出血就这样撒手人寰。初始几年他对小儿子心有埋怨,后来等他走出阴影,小儿子性子已经怯懦得像只兔子,不管怎么逼迫教导都没能掰正。钟辞殊都替他心疼,看着便宜爹年纪不大,好心好意地劝他再娶一个,被揍得亲爹都认不出来。
左右事情到这地步,钟城主别无他法,只能从宗族里另找品性好的孩子抚养,将来继承钟家家业,才不至于令先人蒙羞。
时间一下到了钟辞殊二十岁,他加冠的年纪。他是家中“辞”字辈,据他所闻,为他取名为“殊”的是一位他从未谋面的老者,乃是万殊为一之意,即是天地同一、万籁俱寂,确实是一顶一的好名。只是钟辞殊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好名字,钟城主应该也是看出了他实在没啥出息,怕他因没有担住天命的本事而福薄,便为他取了“子凡”的字。钟辞殊乐得自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声称这才是顺应天道,有银子不花对不起银子,有靠山不靠对不起靠山,人生得意须尽欢,背靠大树好乘凉。
钟城主却不让他如意。当了爹妈的都有个毛病,自己年轻时办不到的就希望子女能办到,钟城主也有个宏伟目标想要交给儿子,大儿子办不到,便想让小儿子办到,如今两个儿子都没法子办到,于是把希望放在了大儿子的儿子身上。
二十岁就结婚,对象还都是些十来岁的小姑娘,钟辞殊怎么也办不到。论真实年龄,他都比钟洺修大了,这不是辣手摧花吗?那段时日,父子俩一个躲一个找,忽略了年方十六的钟辞境,等想起来时,魔教堂主花鬼居然上门替教主提亲。
乖乖,这可把钟辞殊吓坏了。他虽然两世纨绔,但是个有节操有准则的纨绔,不强抢民女,不赖账耍滑,身边结交的也都是身家清白的人,不乏会吟诗作对的风雅人士,再一看他弟,竟然和魔教教主勾搭上了?
魔教这东西还能好?搁武侠小说里,那是人人得而诛之,搁文明的法治社会,也是见一个唾弃一个的存在。
钟辞殊人怂没胆,暗搓搓佩服二弟有胆识。钟辞境从小就喜欢粘着他,钟辞殊料想不到一段时间没看顾着小弟,竟让他惹出这样的大祸。和魔教结亲是万万不可的,就算心里愿意,面子上也得不要不要,不然钟家岂不成了江湖人的靶子?
钟辞殊私下探弟弟口风,想知道他怎么想,一问得知原来二弟喜欢的是来提亲的花鬼,而不是想攀亲的魔教教主,那个教主是一厢情愿。钟辞殊屁颠屁颠跑来告诉钟老爹,哪知他爹嘴上淡淡一句“知道了”就打发他,油灯下眯着眼的表情险些将钟辞殊吓尿。
他做了一晚上噩梦,第二天便得知他爹应下了婚约,顿时觉得这世界魔幻了,索性撒手不管。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亲爹啊,他才发现一直没能看透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
然而,事情不是他不想管就能不管,他最后还是被迫卷进去。说钟辞境像只兔子,那是真的像,平时看着软绵绵的好揉捏,逼急了能咬断人的手指,性子也倔得拧不过来。钟辞殊得知二弟跟人私奔,竟不觉吃惊,他吃惊的是魔教教主饥不择食,要他代替弟弟嫁过去。
钟辞殊咽下一口老血,怀疑魔教教主丫的是眼睛有毛病吧?就算是爱而不得想要替身,也得找个像的,他和钟辞境虽然同父同母,可长相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怎么着也不该找到他身上。
疯子是惹不起的,戴了绿帽子的男人也是惹不起的,戴了绿帽子的疯男人更是惹不起的。魔教的人围住了燕阳城非要他出嫁,原本嫁个二儿子不心疼的钟城主,这回怎么也不肯让钟辞殊嫁过去。钟辞殊纨绔归纨绔,糟糕在他还有良心,硬是为了燕阳城的满城百姓答应出嫁。
魔教教主不知急成了什么德性,他一点头就拉着他上城墙,当着满城的人拜天拜地拜钟家老爹,礼成不顾钟城主铁青的脸,带着刚娶的娘子回老巢。
钟辞殊一路风尘仆仆被带往南疆,途中新婚相公活像他才是被逼婚的,连面都不出。钟辞殊刚被泼了一盆狗血,到了南疆又被连连泼狗血。小妾上门叫嚣,丫鬟冷脸相待,一会被诬陷,一会被投毒,又缺衣又少食,气得他堂堂一个两世纨绔子弟不得不想法子逃跑,结果刚跑出又被逮回去,丢进了魔教的监狱里。
消失了几个月的魔教教主终于出现,上来就问他藏宝图在哪。鬼才知道什么藏宝图啊,他要是有藏宝图,不等这些邪教人士出面,他自己早就跑去寻宝,为自己一辈子混吃等死拼一回了。可是魔教教主偏偏认定藏宝图在他身上,支使着人甩鞭子烙饼子给他上刑,他细皮嫩肉,从没受过苦,晕过去又醒过来,最后活生生疼死了。
死了之后,钟辞殊气得牙痒,魔教教主估计也没想到他这么不禁打,没两下断了气,不知会有多郁闷,他一想又不禁幸灾乐祸,咧着嘴笑,笑着笑着,莫名抑郁。
钟辞殊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他虽然喜好玩乐,可也有点小聪明。对于纨绔而言,大聪明不必,小聪明却不能少。他能猜到这其中有许多事情是他不知道,而他爹知道,魔教教主也知道的。他死得不明不白,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心中委实不甘。
李唐和钟辞殊相逢恨晚,两人都是得过且过的,只要有条件皆是纨绔中的纨绔,换句话说叫做臭味相投。李唐有方法将灵魂放到其他世界中去,也算让钟辞殊再投一次胎,可钟辞殊对生没表现出兴致,而是选择和他做一笔交易。人死之后的灵魂若重归大地,便丧失了意识,真真正正与世界融为一体,而锁在瓶子里的灵魂却不同,既非有意识,也非无意识,他们将会永无止境地不断循环生前记忆,就像你打开一部电影,不断地播完重播,而电影里的人不知道永堕轮回,一遍遍演得深情。
李唐第一次将两种选择摆在一个人面前,满心以为钟辞殊会选择前种,却没想到他选择了后者。同样是轮回,一条路是重新度过一生,也许有苦难,也许是坦途,你不知道,却可以创造全新的历史,而另一条路,则是你将在沉沦在你的过去里,不断重复过去的磨难,办不到的事依旧办不到,悲剧就在终点等候着你,你将如何选择?
李唐过去不觉,而今竟对一个个瓶子感到丝丝渗骨的恐惧。他问钟辞殊为什么,钟辞殊笑着说他看剧要先看结局,确定是BE还是HE,好有个心理准备,而未知太可怕了,甚至比BE还让他害怕,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那一刀是宰还是不宰下来,他怕坚持不到结局就弃剧。
李唐想想认为很有道理,订立契约,答应帮他宰了魔教教主给他报仇。
他到这个世界时,刚好是五岁,还生了一场大病,醒来时躺在床榻上浑身无力。
一年前夫人去世,而今最爱的长子就生了病,钟父心中悲切焦急,过去敬鬼神而远之,这次病急乱投医,找了个长着两撇奸邪小胡子的江湖神棍来给他看病。神棍捏捏他的胳膊,探了探脉象,捋着下巴说:“贵公子恐是命不久矣……”
李唐奄奄一息地睁着眼,钟父疲态的脸色尽是悲痛和殷切:“求大师救我儿一命!”
神棍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一副凛然正气的模样,斜觑钟父一眼,咳嗽两声。钟父是关心则乱,没看出神棍的意思,还是浩叔激灵地献上了一锭金子。神棍收起金子,端正脸色道:“钟城主所谋之事已非正道,上天收他回去便罢,若强留,钟家迟早有灭顶之灾,也无子孙之福。”
钟父神色一凛,低头看了眼床榻上的孩子,沉沉道:“殊儿不得有碍,大师慧眼通天,还望救他一命。”
神棍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过去:“此药连服三日即可。”说着又掏出两只锦囊,道,“万幸上天有好生之德,钟家仍留一线生机。我这有两只锦囊,红色的稍后便可拆开,绿色的请留待有朝一日危机之时再拆开,做与不做,全待钟城主自行商榷。”
钟父接过锦囊,恭敬地深深施了一礼,转身让人备重金酬谢,再回头时哪里还能见方才的那位老神棍?
李唐再度醒来,人就在地下的密室里。
钟辞境时常给他带吃食,阿音是个哑巴不能陪他解闷,钟父便将小哑巴差遣到钟辞境那儿,另派了贴身侍卫阿良陪着他。浩叔亦仆亦师,给他授课,教他武艺,为人死板,李唐秉着混吃等死的态度,马马虎虎学着,少不得要被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