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谏言遭到了女将军安妮丝的嘲讽抨击,伯爵阁下想来是在妓女的温床上灵机一动想出了个修水渠挣嫖资的好主意。
殿堂之上两方勋贵针锋相对、唇枪舌战,一开始互不相让,当浸染过沙场的军部官员亮出利剑,世勋贵族便不得不收回自己的利齿,只是脸色都不好看,这时殿座之上传来一声轻咳,两方人纷纷一整面色,跪伏在地。
金色的帘拢之后,一抹修长高大的身影站立起来,侍女拉开帘子,男人从殿上的黄金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长长的袍服拖曳在地,玄黑绣着金边的衣角从跪地的人眼前宛若利剑的光芒划过。
当男人从殿堂上消失,所有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安妮丝上将朝着贵族们冷笑一声,提剑离开。
铁血的兰德·夏特公爵近来失眠症又犯了,好在他们刚才适可而止,否则谁被一剑削了脑袋也未可知。
远在西区的贫民窟被高墙铁壁围在其中,他们与世隔绝,两百年来科技倒退,新生儿只能从垂垂老矣的老人口中窥得外面的风景。那些喷着气的火车、滚着浓烟的工厂、装着人在天上飞的飞机、还有会发光的灯泡总是带着魔幻的色彩出现在他们的梦境里,偶尔透过高墙看到飞过的东西,便高兴地欢呼着“飞机”。即便是老人也不知道两百年的时间,外面早已又是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
贫民窟的建立大概在两百年前,那时的帝国仍是帝君主事。巫维帝君残暴不仁,惹得民怨沸腾,彼时为了“平民怨”,这位伟大的君主在西区建了堵墙,将怨声沸天的一些文人率先丢进去,很快世界便清净了,帝君走到哪儿只有奴颜婢膝的阿谀奉承,索性建了一座又一座的贫民区。
及至兰德公爵率军杀死暴君,残酷的统治终于结束。十六岁的少年公爵手握铁剑,拥簇年幼的君主上位,挟幼君号令诸贵族,借帝君之口划走大片领地。幼君无力反抗,贵族们纷纷化身吸血鬼,都上来咬上一口,很快帝君几乎形同虚设,帝国由公爵们掌控,其中以兰德公爵为尊。
两百年来,科技迅速发展,正常人的寿命都涨到200岁,往后会越来越长寿,而贫民窟被遗忘在角落,平均寿命只有50岁。一墙之隔,天壤之别。
然而贫民窟里的景况也并非墙外的人所以为的那般肮脏混乱,相反,这里已经自成一个小型社会,有巡逻的士兵,也裁罪的法庭,也有掌管全区的三大执政官。因为资源的短缺,从最初开始流犯们打消了出墙的念头之后,便合力制定了一项项法规,尤其注重资源的利用和环境的保护,因而不同于墙外的高楼大厦,墙内到处都是矮房和繁花。
在越建越结实的墙内,通往墙外的路只有一条:十多年前墙外开始举办一年一届的星途歌赛,成功参赛的人都将被带离贫民窟,不再回到这里。
这是所有梦想着墙外生活的年轻人们做梦都想参加的比赛,尽管他们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但从那些乘着名为“飞艇”来这儿接人的人口中知道,墙外有丰富的资源,和漫长的寿命……
那是艾里尔毕生的愿望,从7岁那年下定决心成为阉伶开始,他就为了这个目标放弃了结婚生子。
这里的美好都是水月镜花的幻境,投进一颗石子便能击碎。
唯有歌唱,才能带着父亲离开。
艾里尔将金盏花放到父亲的病床前,掀开一角被子帮他清理腐烂的伤口,覆盖上新药,最后缠上绷带。
病床上的父亲紧闭着双眼,无法睁开眼睛看看他最心爱的孩子。
“艾里尔……艾里尔!”窗边探出一颗棕色的脑袋,少年扶着窗沿,“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快跟我走。”
艾里尔站起来走过去,仿佛蓝色水晶的剔透眼眸:“盖利,你怎么在这?”
棕发碧眼的男孩扶着窗框跳进来:“我来找你帮忙啊,歌赛竞选快开始了,墙外面又来了一群流氓挑衅,你快帮我打回去!”
艾里尔一听,眼睛亮了:“歌赛来挑衅的?我跟你去。”
“艾里尔,你最仗义了!”盖利高兴地跳到他背上挂上去。
每年歌赛开始前,墙外总会有些人来挑衅给个下马威,不希望他们这些贱民们玷污了比赛,让他们自动放弃参赛权利。这怎么可能?贫民窟的年轻人最大的梦想就是参加比赛,带着家人从这里走出去,因此每到这个时候总有些人扛不住挑衅忍不住在墙边和人怼起来,偶尔怼着怼着便怼起了歌。
艾里尔跟着盖利跑到墙边,一群孩子围在那儿,看到他们俩高兴地跳起来,竟是在专门等着他。
“艾里尔哥哥,我们说你能唱《魅影》,他们还不信,你快唱给他们听,让他们长长见识。”
艾里尔摸着小孩的脑袋,扬起弧度漂亮的下巴,蓝色的眼睛清澈明亮,向要透过墙体盯着那群人:“墙外的人,你们让我们唱我们就唱,那也太没面子了,既然要玩就来点赌注。”
那头的人哄堂大笑,只听有人不屑道:“牛皮先别吹上天了,你想要什么赌注?”
“星途给我们的名额只有一个,我的要求不高,你们要是能让名额换成三个,我就和你们赌。”艾里尔信誓旦旦道,“公平起见,如果我们输了,今年就如你们所愿,不参加比赛。”
墙外的人登时沉默,过了一会儿,一人高喊着:“好,我父亲是星途公司的总制作,如果你赢了,我们就让你们两个名额。”
艾里尔和盖利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兴奋。为了防止有人从墙的这面翻过去,如今的墙体外用了一层纳米材料制作成的网,如果人翻墙碰到了网只会瞬间碎成尸块,对此执掌西区的军部仍不罢休,在外派了重兵把守,防止墙内外有人串通勾结,因此能得到士兵们许可来到这里的都不会是平民。艾里尔本来只想试试,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墙里的贱民,你唱吧。”那人半点风度没有,嘲道。
盖利愤怒地握起拳头,差点抡起来敲墙抗议,还是艾里尔握住他的手腕制住,俯靠在他耳边说:“没事,一会儿要让他们哭着给我们名额。”
《魅影》的创作者是个孤独的老头,梦见自己一觉醒来返老还童,爱慕的女孩出现在拐角,他举步追上去,女孩的秀发在空中荡开曼妙的弧度,她的身影时隐时现,不断地勾着他追逐,一直追到地狱门口,亲眼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门里。他想追进地狱,可那扇大门紧紧闭合,不对他敞开。他忧思过甚,日夜在地狱门口徘徊,感动了死神。死神降临在他面前,告诉他两个选择,如果追随,他将失去重新获得的青春,灵魂再也不能离开地狱,倘若离开,将在人世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耀。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死神亲手为他打开了大门,就在瞬间,他的容颜顷刻衰老。但他未能获得想要的结果,他心爱的人是个死后入地狱的虚荣姑娘,看到他苍老的容貌转身便走,不肯回头。
一梦惊醒,老头心潮激荡,疾笔写下这首歌,所有的迫不及待和爱慕追随都倾诉在其中,最终化为被抛弃的痛苦呐喊。
艾里尔从地上捡起一枝树枝,握在手里当成话筒,缓缓闭上了眼睛。他长而卷的睫毛安静地垂落下来,面容沉静宛如一个回到母亲怀抱的婴孩,红润如同清晨红玫瑰让人想要采撷亲吻的嘴唇启开,低低吟唱出清丽迷幻的曲调。
一开始只是一段轻哼,随即伴着歌词,音调转高而急促,仿佛是急于寻觅女孩身影的青年,兜兜转转也未能碰到女孩的衣角,更在目睹爱人踏进地狱之门时,心中的忧伤倾巢而出。
生是为何?死是为何?喜是为何?悲是为何?
他已是她的笼中鸟,时间将他从几十年后释放流转到此刻,滋长多年的悲伤却没能得到解救。死神聆听着他的告解,给予他最阴冷的承诺,他欣喜无比地踏进地狱仿佛奔向天堂。
但他的女孩抛弃了他。
艾里尔的眼眸微微张开,露出一线忧伤如海的蓝,带着震慑心魂的美。他本就雌雄莫辨,在盖利心里,他是整个春天里最灿烂的那一束阳光。而现在,他依然如灼灼的光,但不像春天,而像是冬天,蒙了一层灰色,不炽人,但明媚。
跨越了五个八度的纯粹歌声飘过了墙,像从地狱发出的绝望哀嚎,掠夺着士兵和贵族青年们的心神,顺着风,飘到了停靠在隐蔽处的宫廷马车前,四匹高头骏马的蹄下都装了特殊材料的马掌,驱使时能从地面飘起来。
此刻马车外跪了一地,星途歌赛的总制作连额头上的汗都不敢擦,一边分神听歌,一边忐忑不安地生怕儿子得罪了公爵。
安妮丝上将站在马车旁,凝神听着美妙的音乐,当歌声消逝在空气里,她心底滑过一丝遗憾,回过神等着公爵吩咐。
“殿下?”安妮丝靠在马车窗边小声询问,但许久也没能得到回应。她迟疑了下,掀开柞蚕丝绸的金色帘子,透过窗子看到斜靠在车壁上睡着的兰德公爵。
安妮丝震惊地瞪大眼——连着几年没能睡着的公爵殿下……睡着了?
第40章 贫民窟的歌唱家·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