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人一起出行,除了相关的负责人,除非有人特意去记了总人数,否则突然被人问起时,免不了要仔细地回想一番才能得出答案,可是那李福却是想都不想就给出了一个准确的数字,仿佛这个答案一直就躺在他脑子里,就等著他们问及。
——显然是有备而来。
除此之外,尸首不见这一点也很可疑,常理来说,山贼的目的是为财,死人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更何况是那么多具尸首,如果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被人发现,那么最方便的处理办法,也不外乎是就地掩埋或者是就地焚烧。
随便哪一点都比他们把尸首给运走了这一点更有说服力。
而且如果真是仙云峰那群人做的,根据他们以往的手法,根本就没有过处理尸体这种善后的举动,事出反常必有妖,要么是这个李福有问题,要么就是凶手有问题。
这些眼下他一琢磨就全都回过味来的疑点,太守大人当时却是一点都没想。他蔫了吧唧地瘫在椅子上,悔恨不已。
“下官疏忽,差点让人钻了空子……”
“哎,不能这么说。”楚恒摆了摆手,“刘大人也是急于找到真凶,我理解的。如果我没有先去颍郡一趟,发现这李福根本不在出行人数里的话,可能也会对他的说辞信以为真。”
太守大人老老实实地垂头坐著,不接话。
楚恒瞥他一眼,继续悠闲地喝他的茶,姿态比起刘大人,恰好是两个极端。
燕一行动力了得,也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法,不到一天的时间,李福就招供了。
“大人,这回还真不是仙云峰的山贼动的手,但他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他只说他在颍郡因为赌钱欠了一大笔银子,在被人追债的时候,一个人忽然找上了他,说是让他帮个小小的忙,就可以给他五百两银子。”
楚恒神色无异,对此并不意外:“那人让他指控仙云峰的山贼?”
“是的,他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只是觉得他说话的口音有点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楚恒眼神一闪,意有所指道:“燕一,你说什么人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去嫁祸一伙山贼?”
燕一想了想,如实道:“依我之见,要么是和那李氏有仇,要么就是和仙云峰的山贼有仇。”
楚恒唇角一勾,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道:“你倾向于哪种答案?”
“这……属下也说不准。”燕一摸了摸鼻子,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楚恒琢磨著这些年来发生的与仙云峰有关的案件,心里渐渐有了一个猜想,他对燕一说:“你帮我去做一件事,把这些年仙云峰所犯的所有劫案的案宗都给找出来,我有用。”
“遵命。”
“还有,我这几日会出城一趟,这里的事情你多看著一点。”
燕一已经习惯了他家大人时不时就会消失一段时间,对于善后的事情也早就得心应手,因此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大人放心,属下知道怎么做。”
楚恒满意地看他一眼:“那你去吧。”
“是,属下告退。”
楚恒坐著又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的思绪却早就已经飞了很远。他是个很会隐藏自己真实情绪的人,只要他自己不愿意,那就谁都无法看透他那张笑脸下的真情实感。
然而此时,他却笑不出来。
十七年,整整十七年。
如果真是他猜的那样……
楚恒心情有些复杂,他目光深沉地凝视著自己的双手,恍然惊觉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变得面目全非的人,竟只有他自己一个。
但就算如此,他也已经回不了头了。
*
“阿嚏——”
青山寨里,苏大当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揉了揉犯痒的鼻子,混不在意地继续手里的事情。
他们在打包行李。
前去白水村打点的苏九日前已经回到了寨子里,跟他一起去的人暂时留在白水村忙活,他先行一步过来通知苏大他们,可以动身了。
“爹,我们还会回来这里吗?”
闲著没事干的苏朗坐在一旁看他爹和老婆两个人忙碌,他有些舍不得这个住了四年多的地方。这座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全都有他的心血。
苏大安慰道:“会的,我们只是暂时避一下而已。”
城里发生的事情他们一概不知,更加不清楚逼得他们不得不避开的那起“栽赃嫁祸事件”其实已经差不多水落石出,这会儿整个寨子都在为搬去白水村做准备。
老实说,没人愿意这么大动干戈。
忙出了一头细汗的罗湛抽空瞥了眼兴致不高的少年,想了想,暂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起身来到苏朗旁边坐下。
他没开口安慰,反倒是苏朗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从不舍中抽离,转移到罗湛身上来。握住自家老婆的一只手,苏朗心疼地给他擦了擦汗:“阿湛累了吗?那我们歇歇呗。”
罗湛见他眉目之中的郁色散开不少,不由得勾起唇角:“听朗儿的。”
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都宠溺得不行。
苏大在一旁听的牙酸,觉得简直没眼看。
他酸溜溜地想,有夫郎了不起哦,我还是你夫郎他爹呢!
第49章 不速之客
夜凉如水, 除了苏大,其他人都已经睡的七七八八。
作为青山寨的老大, 撤离青山寨这个决定苏大虽然做的很是干脆, 但夜深人静时他也会忍不住反省自己,当初带著兄弟们干起山贼这一行,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他不介意自己顶著恶匪的名号,对自己以往的举措也的确可以做到问心无愧, 但是面对寨子里其他兄弟时,他其实是有愧的。
尤其是此次明明没有做错事情,却还是不得不避而远之, 说得难听点, 跟夹著尾巴逃跑有何区别?他们这一群人,何时有过这么懦弱无能的时候?
从一群人人敬仰称颂的大好男儿,沦落为臭名昭著的残暴山匪, 这之间差的可不只是一星半点,而是一道天堑!
当年他们年轻气盛,被失望和怒火冲昏了头,眼下这么多年过去了,大伙儿冷静下来后有没有后悔,他心里并不清楚, 因为自打那以后, 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从前的事情。
可是苏大知道,不提起,不代表已经放下。
切肤之痛, 没有人可以放下,也没有人能够放下。
这一刻的青山寨大当家不再是苏朗面前那个毫无原则的父亲,他的表情深沉,眼神暗如幽潭,里面藏了数不清的情绪,令人倍感压抑和沉重。
直到月上中天,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更好办法的苏大几若无声地叹了口气,勉强让自己抽离思绪,又搓了搓被寒气侵袭的手臂,起身打算回房。
就在这时,耳朵忽然捕捉道一丝碎响,似是有人踩碎了枯叶。
苏大心生警觉,猛地回过头来,沉声喝道:“谁?”
一阵可疑的沉默之后,院外的林子里忽然有人低低笑了一声,紧接著,一抹人影缓缓步出,身上黑色的锦袍质感极好,夜色下泛著浅浅如月光般的色泽,随著来人的走动而错觉般的起伏。
一步,两步,三步,夜色从他脸上褪去,银辉之下,来人长相如月光一般皎洁,目如星子,缀满华光。
他站在苏大五步之外,歪头打量他片刻,唇边溢出了些许笑意。
“多年不见,雁辞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了?”
苏大猛地退后一步,受到惊吓似的双目瞪大,见鬼般盯著忽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
“怎么,雁辞竟不认得为兄了?”楚恒眼睛微弯,背在身后的手掌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拽紧成拳。
苏大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目光里渐渐流露出难以置信:“大、大哥……”
楚恒脸上明显松了口气:“甚好,甚好,雁辞还认得我。”
苏大:“……”
他时而眉头紧皱,时而目露古怪,时而又欲言又止,表情复杂至极,良久之后才在楚恒饶有兴致没有半似不耐的目光之下,变得稍稍冷静下来。
他纠结地抓了抓胡茬,底气不足地问道:“大哥,你、你怎会出现在此?”
“这个说来话长,我干脆就长话短说吧。”楚恒大大方方地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目光望向苏大,言简意赅地吐出四个字来,“机缘巧合。”
果真是短的不能再短。
苏大:“……”
很好,这还是他原滋原味的大哥。
被楚恒如此一番逗趣,苏大原本因为见到故人而不知所措的心情蓦然放松下来,两人之间相隔十七年的时光仿佛消弭于无形。
沉默了一阵后,苏大自嘲道:“那大哥也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了吧?”
“哦?是何身份?”楚恒一脸不解地挑了挑眉,“难道不是忍辱负重、背负骂名也要为民除害的侠义好汉?”
苏大哭笑不得:“大哥,你从哪里听来的?”
楚恒没好气的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觉得还能从哪里听来这番说辞?”
“唉,这个……”苏大思索一番,发现外面的人都是骂他们的,仿若他们真是丧尽天良的畜生,应该没人会替他们说好话,于是他不禁嘿嘿一笑,“所以,大哥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