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芳微笑:“你们比的是现在,我比的是未来。”
红衣女鬼怔怔看着镜面里的小姑娘,神色黯然。
当年意气风发壮志雄心,像是即将扬帆远行的船,对接下来的人生旅程充满了憧憬。而实际上,在那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忏悔赎罪。
她忍不住想,如果那时候忍住这口气,又会是什么局面。
明明……明明三年一样忍过来了,为什么偏偏在最后关头松懈,栽了这么狠的跟头。
吴正芳收回视线,沙哑道:“我们出去说话吧。”她语气里带着陌生口音。
这时距离刚才至亲相认已过了半个小时,无父无母充沛的感情终于平静了稍许,杨冬花发现女儿的不妥当,问她:“你穿的哪里的衣服?”
吴林则是盯着因缘镜:“那是什么?”
吴正芳随手整了整衣服,漫不经心:“以前的录像,没什么好看的。”
吴林道:“你和舒珊闹别扭了?”
吴正芳的五官有一瞬间的扭曲,她拉着吴父吴母往外走,两位老人纹丝不动,直勾勾盯着因缘镜,老迈疲惫的眼睛精光乍闪,像是发现了什么。杨冬花噶声问:“你有什么事情瞒着爹娘?”
眼泪无声涌了出来,吴正芳哀求:“我们出去说好不好?”
吴林既不看她,也不说话,更往前一步。
前因后果继续推进,吴正芳的反击有力而突然,陈舒珊气得火冒三丈,差点背过气去。双方继续剑拔弩张,吴正芳大发一通脾气,继续把三人当狗屎。如果之前的鄙视,像是可笑的小丑保护岌岌可危的尊严,现在就是彻彻底底的逆袭翻盘。她的鄙夷来的太有底气,她的目标是东来大学,那是一座让陈舒珊几人难望其项背的学校。
高考战役打响,就此拉开一步,百步难追,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吴正芳从眼中刺变成了定时炸弹,这个曾让她们百般蔑视侮辱的人,马上就要走到只能仰望的地方去了。
是啊,一个人的妒忌心和好胜心,做出什么事都不会稀奇。吴正芳又何尝没有妒忌过陈舒珊几人的衣食不愁、无忧无虑,借着这股气逼迫自己努力成长。对于某些人来说,也可以锋芒向外、不择手段,比不上就毁了吧。陈舒珊几人受了刺激,钻不出牛角尖,变得心窄、气量小,一桩桩小事儿也都变成了过不去的大坎,谁也没想到吴正芳会变成这么大的威胁,这已经是奇耻大辱,更遑论踩在她们头上呢。不敢想象那副局面,可彼此心里更清楚,想象很有可能会变成现实,早晚会有那么一天。
第67章 恶鬼的小新娘
于是筹谋、计划、实施。
到底不是小事儿, 在陈舒珊初提出方案时, 不是没有迟疑过。但并没有太长时间, 在精心谋划后,自觉万无一失,恐惧甚至化为期待。
贫则贱,贱人就该在贱人的地方待着。
而且这个时候还不满十八周岁, 时间不多,别说几年,再等几个月就晚了,届时吴正芳羽翼已丰,名校大学生人间蒸发, 风险太大。高中升大学的间隙,高中已毕业, 大学尚未接手,是最好的机会。
她们迫在眉睫。
何况这可是一劳永逸的‘好事儿’, 眼前短时间的担惊受怕、费时费力, 关系的是日后几十年的荣辱,关系到过的是舒坦放心的日子, 还是时时刻刻被压着一头。
在那个信息还不够完善发达的年代,各个人口流动量巨大的火车站、汽车站, 是人贩子经常出没的地方。三个姑娘失去了理智, 教唆犯罪,陶子旭和钱俊朗是被教唆的从犯。
高考前的假期,吴正芳被下了迷药, 神志不清靠在车站的角落。正值夏季,独行女孩穿着暴露,怎会不引起注意。有人鬼鬼祟祟走了过来,试探地揽住她的肩膀,假装是熟人。当把吴正芳运进面包车的时候,陶子旭和钱俊朗口罩遮面走了过来,三人吓得不轻,对方却自称同行,于是松一口气,钱货两讫。陶子旭掂量两千块钱,又退回去五百,低声交待陈舒珊嘱咐过的事情:“照应着些,送的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来。”
从此永除后患,生死不再相逢。
这笔钱最终交付到吴家手里,在吴父吴母最困难的时候。
吴正芳第一次醒在绿皮火车上,耳边是轰隆隆的声音,她分不清今夕何夕,还没想清楚现在的处境,一股异味传进鼻腔,又是长时间的昏迷。她被麻绳绑着,从火车转客车,客车转三轮车,有的路太长太难行,中间又转拖拉机,拖拉机转牛车,最后徒步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被蒙着眼睛,从宽敞的光明大道,走进一个魔窟。
高考的第一场考试开始了。
这个山村足够贫穷,足够落后,足够迂腐,足够和她的身份疲惫。这是一个太阳照耀不到的地方,比一个人可以想象得到的任何黑暗都要更阴暗。国家相当一部分贫困人口集中的山区,这里不适合种地,山路崎岖难走,不能发展旅游业,没有矿脉资源,没有开发价值。本地人出趟门尚且要费不少力气。这里每个人都很贫苦,国家飞速发展,世界日新月异,却顾不上这些偏僻山区,他们住在很少有人可以到达的地方。穷山恶水、民风彪悍,这里自由一套法则,自有一套制度,别说买卖人口,就算被杀死在这里,警察也鞭长莫及。
买她的是一户四口之家,老头老太太有两个儿子,穷尽一生积蓄也只买得起一个媳妇。所以不管她在外面是什么身份,到了这里就是传宗接代的容器,是一件公共用具,是这户人家最昂贵的商品。她当然被看管的很严,她被关在一个窑洞里,潮湿阴冷,四肢拷着粗大的铁链子。
吴正芳傻愣愣的,足足用了一天才消化这个事实,她先是无法接受,心理崩溃大哭大叫,捉着老太太的裤角苦苦哀求,她要考试!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她拼命挣动铁链子,老太太喂狗一样把稀粥倒在瓦盆里,冷漠地看着她。新买来的媳妇大多都是这样苦恼,但没关系,饿两天打磨棱角就知道错了,生了孩子就不会跑了,身为人母怎么忍心抛下孩子。很多人都是这样走过来。
吴正芳拒绝吃喝,所在角落里警惕地打量周围。那两个相貌丑陋、嘴巴恶臭的恶汉每天都会来使用他们的商品,按住她的手脚,轮流在她身上挺动。
她真疼啊,却有一把硬骨头,又踢又打不肯服软,反抗的太厉害当然不会有好果子吃,招来的是谩骂和毒打,为了给她一个教训,专往她柔软的地方踢踹,肚腹被踢中了几脚,她失去力气,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耳边是大大咧咧的骂声,可她甚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求饶没用,她找了块石头一点一点打磨铁链,那链子太厚重,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链子上只有一道轻微的擦痕。她急得往手腕上砸,满手是血呜呜哭泣。不知过了多久,高考结束出榜,寝室六个人,一人缺席,四人考上一本,还有一个上了三本,但学费颇高,最后辍学不读在家里帮忙照看生意。
缺席的吴正芳依然在窑洞里,她还穿着来时的衣服,身上臭不可闻,小腹已渐渐隆起。老太太喜不自胜,拿来干净衣服,吴正芳有多远扔出多远,换什么衣服,就这么脏着,才能被少欺负几次。
肚子越来越大,她当然知道代表了什么。吴正芳举起石头,无数次想对着脖子或者肚子砸下去,一了百了,可她望着窑洞外的一小片蓝天白云,清风徐徐吹着小草,难道真的就这么服输认命吗。死是最容易的,难的是活着,要么站起来,要么草草结束一生。她才十八岁,就这么客死异乡了吗?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又是谁害的她,她的父母,甚至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吴正芳冷静下来,孩子是个契机,也许有了孩子就会放了她。她终于学会了收敛,吵闹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只会挨打挨骂让人以为她野性难驯,这么长时间,她一直在窑洞里,连门都不能出。于是假意顺服,做出低头服软的模样,被观察了一个月,又是在孕期,她被放了出来,穿着麻布衣衫走出窑洞,吴正芳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地方。
离开?谈何容易。
四周绿色莽苍,十万大山连绵不绝,入目皆是山石和浓绿,除了天空和山峰再也没有别的风景,延向视野的极致,长的、远的没有尽头。
整个村子坑瀣一气,都在帮忙看守外面买来的媳妇,总有人形影不离跟在她身边。离家千里来到这个地方,民风民俗全部不同,语言更是不通,只能凭着手势交流。那么多寂寞和漫长的时间,她很少和外界说话,只是默背默写所有记得的古诗词,手指在地上划来划去,自己给自己出数学题。
她早晚有一天会出去,一定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她学的只是一点儿也不能忘,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这些可以稍微带来一些慰藉。好像她还坐在光明敞亮的教室里。
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那天他们高兴极了,吴正芳趁机求情,孩子也生了,她能走了吗,答案是一记白眼和被反锁在屋里。于是她不再打草惊蛇,这户人家得了新生儿对她放松了看管。那是她第一次逃跑,这段时间以来,做农活的时候她也在不动声色地分辨这里的地形,但效果甚微,这里的山村连路都很少有,只有一条通往外界的盘山小径。沿着道路逃跑固然可以找到通往外面的路,同时也是最危险最容易被抓到的。她远远地沿着小径跑上山头,拨开半人高的野草,沿着山路的方向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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