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公公见无人在外,上前推开那红漆的宫门,宫门似乎许久不曾开过了,发出沉重的咯吱声。
勉强推开一条缝隙,路公公拭去额上的汗水,对夏成蹊道:“小公子,快看上一眼咱们就走吧。”
夏成蹊凑过去,透过那条缝往内看,荒凉的院子杂草丛生,大树凋零,满眼尽是残败的模样,无人过往。
“你再推开些,我看不到。”
路公公无奈,挽起袖子,又将那宫门推开了些。
夏成蹊便趁着路公公推门的空隙侧身便闪了进去,还不忘对后面气急败坏的路公公道:“公公你再外守着,我一炷香的时间就出来。”
路福在外急的直跳脚,直擦额上冷汗,立在宫门外又无可奈何,只得紧张的守在门口,等着那随心所欲的小孩出来。
夏成蹊进了东宫,转悠了一圈一人皆无,但后院似乎隐约有声音传来,夏成蹊顺着那声音走去,那是已经破败了的偏殿,院子里有个身影沿着墙角在捡那些掉落在地上的树枝,那人有些贪心,手中已经抱了满怀的树枝,还要蹲下去捡起地上的。
一直以来他都被太子带在身边,修身养性,举止做派优雅得体,即使如今落难,也难掩骨子里的骄奢的贵气。
“兄长……”夏成蹊张口喊他,那小小的身影却也只是微微一顿,丢了手上的树枝,站起身抬起头来,嘴角乌青,脸色发白沾满了尘泥,眉睫上头挂着些寒霜之意,一看便是冻得过头了。
“你来干什么?”
始终是小孩子,说话哪里有大人那些绞尽脑汁的弯弯绕绕。
夏成蹊朝他走近,“我来看看兄长。”
瑾申毫不犹豫便道:“如今你看过了,可以走了。”
说完,便蹲下去捡树枝。
夏成蹊见他手背被树枝划出好多条血痕,也连忙蹲下去帮他捡树枝,也不管自己身上的衣服会不会被树枝弄脏,抱了满怀。
瑾申看着他,双唇磋哆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止住了,径直往屋内走去。
冬日里天色原本便不太亮,大殿内窗门紧闭,更显得漆黑,夏成蹊跟着瑾申将树枝放到一侧,捏着衣角手足无措的站在那。
“还有事吗?”
夏成蹊抬起头来,“兄长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瑾申冷声道:“多谢关心,很好。”
夏成蹊看着他身上的粗布麻衣,只怕那些宫中地位高些的宫人也比他要穿得好。
“兄长不必骗我,我也在后宫生活了十年,自然知道后宫这是个什么吃人的地方。”
瑾申看着他,“我和你不同,你有名有份,还有顾王照料,你很幸运。”
夏成蹊笑笑没说话,凉风阵阵,觉得有些冷,瑾申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向那一堆的树枝,熟练的将火引燃,放到铁盆内烤火。
夏成蹊笑着凑过来,将两只手从袖中伸出来,凑到铁盆旁烤火。
“兄长你在东宫吃得饱吗?”
“兄长你在东宫还睡得习惯吗?”
“兄长,东宫有没有人欺负你?”
瑾申对他不停的问话有些烦了,额上青筋鼓动,忍无可忍道:“闭嘴!”
夏成蹊乖乖闭嘴,心中暗自委屈,我还不是关心你才问你?这么凶干什么?
“兄长你不用害怕,宫里的那些人一向捧高踩低,看你没人撑腰就扣你月例,都是一些见利忘义的小人,你给他些好处他便不再欺负你了,不过以后兄长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瑾申嗤笑,“你?”
夏成蹊登时火大,小毛孩子还看不上我?
“当然!”
瑾申瞥了他一眼,专心致志拨弄着铁盆里的明火,没有说话。
一时间殿内静默无声,只剩下火光四溅噼里啪啦的声音。
“兄长,今天是皇爷爷的寿辰,兄长不去吗?”
瑾申面无表情,良久才简单明了的吐露两个字,“不去。”
“为什么?”
瑾申看了他一眼,“我身上有重孝。”
夏成蹊眨巴眼睛也看着他,“那我也有重孝,我也不能去。”
瑾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讽刺的语调响起,“你?重孝?你哪里来的重孝?”
夏成蹊明白这死小孩实在埋怨自己不曾守灵一事,低下了头,“对不起兄长,我错了。”
“不用,你从小不在父王身边,怨恨父王也是应该的,我无权恨你。”
夏成蹊沉默不作声,静静的看着眼前火光摇曳。
“如果有机会,兄长愿意离开东宫吗?”
“离开东宫?”
“对,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而且你也必须离开,否则日子久了,会有恶奴欺主,还有皇后娘娘也会来找你麻烦的。”
瑾申从小在太子身边耳濡目染,听人识话的本事也略知一二,想了想,问道:“你之前被人欺负过?皇后娘娘来找过你麻烦?”
夏成蹊席地坐在那,一手托腮,道:“嗯,之前我在冷宫的时候,他们一直欺负我,让我洗衣打扫干活,不干活就不给饭吃,克扣我月例,皇后娘娘还诬陷我杀人,若不是皇叔救我,我早就被关到宗人府去了。”
说完,夏成蹊又补充道:“不过想来兄长比我聪明机灵,一定不会让人欺负了去,也不会让人诬陷的。”
“他们……都是这么欺负你的?十年都是这么欺负你的?”
夏成蹊摇摇头,“我不记得了,反正自我记事起,就有干不完的活,每天都饿肚子。”
夏成蹊嘻嘻哈哈一笑,“不过现在皇叔对我可好了,我每天都能吃饱饭了,也不用干那些粗活了。”
瑾申垂首坐在那,没有说话,火光霹雳,看不清他的脸色。
“兄长,你怎么了?别怕,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皇叔人可好了,他能救我,一定也会救你的。”夏成蹊朝着瑾申凑了凑,懊恼道:“不过瑾玉嘴笨,之前向皇叔提过,他还骂了我一顿。”
瑾申抬头,脸色丝毫不变,“往后你不用替我说情。”
“为什么?”
“父王和皇叔之间有不愉快的事情,他不会愿意救我的。”
“可是皇叔不是救了我吗?他也一定会救你的。”
瑾申朝那火盆内扔树枝,淡定道:“他不会救我的,而且,我也不需要他救我。”
话音刚落,殿门被推开,一股凛冽的寒风从殿外呼啸而入,卷入盆中明火呜咽摇曳,夏成蹊看向那门口,楞了片刻后连忙站了起来,小声喊了声:“皇叔。”
瑾申不疾不徐站了起来,朝着顾王方向跪了下去,“瑾申见过顾王。”
他低眉顺眼跪在那,不似宫人见到顾王时那般伏小做低一派卑微之态,脊椎挺直傲骨不屈,眼中隐隐溢出虎狼之色。
顾王站在殿门口冷冷的看着他,身侧的路公公垂首大气也不敢出。
“瑾玉,过来。”
夏成蹊看了瑾申一眼,朝着顾王走去,到他面前,抬起头看着顾王,“皇叔,瑾玉只是一时无聊贪玩误入了东宫,皇叔不要责怪路公公。”
顾王没有回答他,只是对瑾申道:“今日乃是皇上寿宴,你若聪明,便该低调些,待在这东宫内。”
瑾申点头称是,“皇叔所言瑾申明白,只是有一事瑾申不明白,既然今日乃是皇上寿宴,为何皇叔要将瑾玉带入宫中,难道皇叔不明白瑾玉的身份吗?将瑾玉推到人前,难道就不怕瑾玉被人构陷?”
顾王冷笑道:“本王要护住的人,哪里容得别人多言。”
瑾申自嘲一笑,没有说话。
顾王握着夏成蹊的手往外走,夏成蹊回头看了一眼跪在殿中的瑾申,却没想到瑾申也一直在看自己,猛地四目相对,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出了东宫,顾王将夏成蹊抱在怀里,快步往前走。
夏成蹊看着渐渐远离的东宫,忍不住开口道:“对不起皇叔,我给你惹麻烦了。”
顾王的话干净利落,“没有。”
夏成蹊低头,自然是感受到了顾王一脸不悦的神色,“皇叔,我觉得兄长说的对,我现在也是重孝在身,皇爷爷的寿宴,我还是不要去的好。”
“害怕?”
夏成蹊心中叹了口气。
确实是害怕,就害怕那虎视眈眈的人死盯着自己,鸡蛋里挑骨头也要挑出一点的错。
“瑾玉是害怕连累皇叔。”
夏成蹊感觉得到顾王又将自己搂得紧了些,“不用害怕,皇叔会护着你的,有皇叔在,没人能欺负你。”
既然如此,那便是非去不可了。
“皇叔,我以后还能再见到哥哥吗?”
“此事往后也不必再提。”
夏成蹊一阵哆嗦,知道此事算是犯了顾王的逆鳞,也不再说话了。
没过多时,举办寿宴的乾清殿便到了。
说是家宴,也不过只是父子几人而已,顾王一个外姓王出现在这其实并不合适,但这是皇上的圣旨,谁又敢多说什么。
殿内皇上已经稳坐在上,笑着听着一旁的太监讲着些什么,时不时大笑出声,顾王踏进,正准备行礼,皇上连忙唤他,“免礼,快坐下,就等你一人了。”
顾王告罪,夏成蹊与他一起行礼后坐到了皇上安排的席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