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京城百姓议论纷纷、不少人对这位传闻中的登徒子显现兴趣的时候,身处于风口浪尖中的苏维正好好地坐在太后宫中,完全没有传言中伤心欲绝、面黄肌瘦的样子。
“多谢姑妈关心,但庆舒自有安排,还望姑妈成全。”
言毕,苏维轻声咳嗽了几声,望向那端庄典雅的妇人的眼睛里也浸上了一层透亮的液体,看上去颇为虚弱可怜。
太后见此状况再硬的心也都软了下来,扶住额头叹了口气道:“哀家老了,力不从心喽,王家的事想管也管不来了。”
她一介深宫妇人,夫君早逝、膝下无子、无依无靠,唯一能够仰仗的就是那道先帝留下来的垂帘的圣旨。可随着皇上羽翼渐丰,她也渐渐感到了处处制肘,若非王尚书几番权衡利弊,为了王家的荣光,她早就想颐养天年了。
可是,当王庆舒因皇上和自己之间的斗争而身陷泥潭的时候、当自己的侄子亲手剜出右眼的时候,她不由想要胆战心惊地问一句,这究竟是护全了王家子弟,亦或者害了他们?
今早,王庆舒不顾病体亲自求见,拦下了自己那道处死魏清风的懿旨,在瑟瑟寒风中厉声问道:“这天下,究竟是沈家的,还是我们王家的?姑妈,难道您想让我王家子弟成为千古罪人、遗臭万世吗?”
这天下,自然是姓沈的!
太后仿若醍醐灌顶,为自己这些年的行为感到心惊——要是她执迷不悟,魂归地府之后,又该如何去面对先帝呢?
见太后眸色深沉,苏维便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已经触动到了妇人,即使不会立刻奏效,也会让太后日后行事顾虑一些,或许就不会招致日后王家的灭门之灾。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要是王家想要在沈国有立足之地,必然不可再如此树大招风下去。
苏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起身和太后告别,留下时间让太后独自一人好好思索一番。
告退前,苏维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桌上摆着的几道折子,不由随口问道:“姑妈今日神色疲累,不知可是朝政上出了什么乱子?”
一旁的宫女冲苏维一躬身,就慢慢解释道:“回王公子,京畿附近的宣城军队哗变,皇上就拨调了京城的驻军前去救急,王大将军已经镇压完毕,可是却突染重病,暂时无法带兵回京,导致现在京城守备空虚,太后娘娘正是为这个头疼呢。”
苏维顿时了然,近日京畿常有流寇流窜,听传言说在缴获的武器上有三年前造反的秦淮王的铸印,因此有人怀疑这股流寇就是当时残留下来的余孽。
要是寻常的山贼土匪,即使守备军不够也不值一提,但倘若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叛军那可不能掉以轻心了。
苏维心中一动,叮嘱宫人好好照顾太后后便带着阿玉出去了。
“公子,成王那样对你,你为何还要替他说话?还有魏清风那个小人,就让太后赐死他不就行了,他把你害成这样……”
阿玉眼眶红红地呜咽道,看着苏维那裹在右眼上的纱布,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的杏眼里又泛出泪光来,眼见就要发洪水了,苏维连忙摇了摇头,一句话打住了阿玉为自己感到的不值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苏维淡然地说着,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想要摧毁一个人,不应该流于肤浅的羞辱折磨,而是应该看穿他内心最渴望的东西。
给予之。
摧毁之。
一针见血,一击必中。
柳清渴望名誉,所以自己选择让她身败名裂、无地自容,被人唾骂于她而言绝对比籍籍无名更加让人痛苦;那么,魏清风渴望的是什么?
爱情?
不,据自己掌握的信息来看,魏清风是一个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根本就不爱沈珩,而沈珩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才会对魏清风产生一点求而不得的执念。
健康?
还是……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思及此处,苏维志在必得地笑了。
或许,他已经知道该如何做了。
从太后那里出来后时候还早,于是苏维便叫人拿了张弓带着阿玉在宫中四处打鸟玩,而就在无聊闲逛的时候,苏维一抬头却瞥到不远处的宫墙上一排俏丽的身影正推推搡搡挤作一团,便随口问道:“她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说着用手指了指,阿玉顺着苏维指着的方向过去,眼神一滞,似乎在思考什么,眼珠子微微转了后娇俏的脸突然染上了一丝笑意,回答道“公子,怕是漠北部的使臣来了,各位公主小姐们下了女学来瞧热闹吧。”
苏维还想问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却看到阿玉脸上一脸暧昧的笑,便顿时明白了那些女子的心思,不由感慨这些在闺阁中的女子也真是可怜,看个男人还要挤成一团。
“走,我们也瞧瞧去。”
守在城墙上的侍卫遥遥见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正准备拦住,等苏维走近一瞧才发现原来是王庆舒,立马面露惊恐地毕恭毕敬地让开了一条路。如果不是苏维的错觉的话,他分明感觉到那几个侍卫全身都僵硬的跟个木头一样,直到自己走出去了老远他们才缓了一口气下来。
苏维瞳光流转,心想看来这原主名头挺响的,连个侍卫都认识。
“王公子!”
原本兴致高涨的女子们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发出来了一声惊呼,所有的人声都猛地一滞,纷纷尴尬地转过身来向苏维行了个礼,正犹豫走不走的时候,却又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世珍宝一样将身子扭了回去。
“快看,那就是漠北部的小王子!”
众女子立马就纷纷看向了那个骑在白马之上、身穿胡服的英俊男子身上。仿佛听到了城楼之上的喧嚣之声,他刻意地抬起头来朝那些闺阁贵女们投去一个暧昧的眼神,唇角往上一勾露出了一个可以让女人神魂颠倒的笑容。
那男子身材匀称,五官立体而又漂亮,一双碧绿色的眸子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波斯猫一样狡黠之中带着一丝慵懒,说不出来的风情。
苏维对这位小王子倒是没有什么兴趣,但一旁的女人们就像是发了疯一样,要么是将自己手中的手绢朝那人丢了下去,要么就是解下自己的香囊往下丢。而那男子身手也是极好的,竟然将那些贴身之物一一接住,然后依次朝那些女子们看去。
“九弟,别闹了。”
那一句话掺上了胡人的口音,却并不让人觉得别扭,相反,与他那深厚沉稳的嗓音相得益彰,听起来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苏维浑身一颤,仿佛有一股激烈的电流迅速在身体中四处流窜着,让他的大脑一阵空白,几乎是本能地仰起头朝更远方望去。
是他!
青年这么想着,视野里终于出现了另一道高大的身影。
第16章 2.5
苏维几乎能够肯定,这种强烈和没有来由的熟悉感他绝对不会认错。
男人的身影高大而又威猛,他骑在一匹毛色光亮的黑马上,一手牵着缰绳,而另一只手则搭在别在腰间的弯刀之上。一头黑发垂着几条用金色丝绦变成的辫子,然后又全数梳到脑后束作一起,露出了他那犹如被刀斧刻画后极其锋利俊美的面庞。一席黑袍在胸口微微敞开,露出了底下肌肉流畅的线条,透露出了这具身体里隐藏着的力量。
要是说前面的骑白马的男子给人的感觉像是波斯猫,那么后面的男人无疑就是一头凶狠的恶狼。
所有的女子都倒吸了一口气。已经将锦帕和香囊丢下去的纷纷后悔不已,而那先还没来得及丢的则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这么做。
“公子,你在干什么!”
阿玉刚刚也跟着其他女子一同探出脑袋去看了一眼漠北部的小王子,眼神却是恹恹地收了回来,一扭头却猛地看见苏维整个人跳上了城墙坐在了上面,已经将箭搭在了弓上,箭头直直指向了那黑马上的男子。
那可是漠北部的使臣!
阿玉知道她家公子一向胡闹,尤其喜爱射箭、击鞠之类,虽然常常弄出伤人的事情来,但还算留有分寸,可是眼前这——
几乎是在语音刚落的那一刻,一道劲风就闪着寒光呼啸而过,只听到唰地一声,就看不见影子了。
电光火石之间,没人看得清黑马上男子的动作,他如同闪电一般迅速地探出了自己的手在空中将那箭紧紧握住,动作快到只能让旁人看清一道模糊的残影。
男人眉头一皱,立马拉住缰绳停在了原地,仰头朝城墙上看去:
一位红衣的俊秀少年正坐在那灰色古老的高墙之上,一条腿盘起而另一条则任意地垂在空中轻快地摇晃着,手中还拿着弓箭,那瞳光烁烁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向自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原本成双的眼睛却只剩下了一只,不然恐怕会更加动人。
汉人?
男人心中立马警觉,那一双深灰色的眼睛里仿佛有一潭幽深的湖水泛起了波澜。
周围的漠北部护卫和皇宫中的侍卫都被惊动了过来,看的阿玉是头冒冷汗,心想这回可是彻底闹大了,恐怕是太后娘娘都保不住王庆舒了。
苏维面上仍然带着桀骜不驯的笑意,心中却是敲起了小鼓,有些惴惴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