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栖轻轻一掌拍上方隅的手,学他说话:“还没嫁给朕,就对朕意图不轨,嗯?”
方隅叹息说:“我大约,早就对你意图不轨了......”
这话实在意味深长,听得楚君栖默默脑补了自己莫非还有上辈子的上辈子,和这位死神大人勾结甚深的?
他没问,心里却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可能。
夜已深,楚君栖下床敞开窗子,看着窗外又飘起绵密的雪花,却不似前些日子觉这冬天难熬,反而欣赏着入目的银白雪色,心里舒畅爽快。
他十几年来头一遭这般放纵自己,松懈公事。一边自我安慰着就当新婚之夜了,一边唤来几名贴身侍女为自己穿好繁复的衣裳。
“陛下,这么晚了,不睡吗?”
楚君栖愣了一下,头一回听见方隅唤他“陛下”,有点奇怪,但感觉也不差。
好小子!还知道在人前给朕留点面子?
“朕还要去日月宫,有公事要处理。”声音温柔,像是对待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无上珍宝,倒是和他心里的牢骚不大相符。
方隅问他:“如果只是批奏章,让人送来寝宫不行吗?”
除了批奏章还有什么别的事吗......顺着这思路一想,楚君栖问喜公公:“太子人呢?”
喜公公好似恰为这事烦忧,犹豫着当说不当说,终于等到楚君栖问,连忙答道:“回陛下,这天气太冷,太子殿下染了风寒,已回晴芳殿去了......”
太子年纪尚幼,不曾搬去东宫,还住在其养母云贵妃的晴芳殿里。
楚君栖淡淡问他:“他刚才来过朕的曦和殿?”
“回陛下,太子殿下今日身边无人随行,奴才不知他来没来过......”
楚君栖又问身边人:“你们可有谁看见?”
宫人们跪了一地,纷纷说不知。楚君栖隔着层纱帐回望帐子里的欧阳方隅,四目相对,霎时间便通晓了彼此心思。
“无碍。去日月宫,把今日的奏章都给朕拿来!”楚君栖坐到寝宫里整洁的桌案面前,稍稍柔和了腔调,又说:“差人告诉辰儿,朕得空便去看他!辰儿染了风寒,朕很挂念他,叫他这几日不必再去御书斋,养好了病再说。”
待奏章送来,该退下的宫人们都退下了,只留一个模样俊俏的宫女为他掌灯研墨。
方隅见他处理公事的样子极为认真,昏暗的灯光照着他白皙的侧脸,分明一板一眼,微微蹙眉思索着奏章上的内容,眉目间又流露着说不出的轻佻风流。
模样好看,却带些阴柔女气了,眼神又是刚毅执着,端是个无论男女都惹桃花的美态。
荒族人生而无性别,唯是有了自个儿心仪的另一半,才会自然变成与心上人不同的性别,一旦性别确定便不可更改......死神大人回想,若非当年将那人错认是女子,自己必不会变成男人了。
死神大人不知,楚君栖是不是那人,但是至少此刻,他贪恋着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
楚君栖正琢磨一事,不知明早左相大人会不会上早朝,这事便不太好拿捏。正思索,忽觉眼前一只研磨的手变得很好看,让人有种十指相扣,亲吻他的手背的冲动。一抬头,竟是本该躺在床上睡了的人。
“方隅?差点忘了问,你不用睡觉吗?”声音中满含温柔关切。
“我打坐就同你们凡人睡觉一样,但是几年不休息也不碍事的。”方隅一边含笑说话,一边帮楚君栖剪了会儿灯花,让灯火更明亮些。
楚君栖心下沉淀着柔柔的温情,也知死神大人,哦,不,现在是自家媳妇儿,自有本事,仍忍不住担忧,却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啰嗦忍下了。
心意一动,倒是觉得心里担子太重,扛了许久,也许此刻正该卸下。
“其实,我早就活腻了,当个好皇帝太累,心累身也累。”
方隅意识到楚君栖此刻是极认真的态度,“嗯”了一生,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晶莹的眼眸泛着明亮的水光,显然是个合格的听众。
“可是,从喜欢你开始,我不想死了。”
“我也很喜欢你......”
“陪我,在人间,过完这一生,好吗?”
“无论你生生死死,我永远陪你。”
方隅唇角勾起一个令人心暖的弧度,莹莹眸光在灯火映照下泛起红色,美得妖冶,犀利,如同地狱派来勾魂的使者,来将生人,救赎。
楚君栖一直忙到丑时方歇,寅时即起,才睡下一个时辰,又要开始整天的忙碌。
按理说,早朝开始时间是卯时三刻,曦和殿到光明梭约莫要乘步撵两刻钟就到,楚君栖还可以再晚些起。然而依照他多年养成的生活习惯,是雷打不动要早起花半个时辰练武的。
这时深冬,往往都摸着黑早朝,待早朝散了天才蒙蒙亮。此刻寅时刚过,天上还是明月高悬,夜色沉沉,楚君栖起来先穿一身便装,就来到曦和殿连着的院子里。
宫人们知道皇帝常在这处练武,每每刚落上一层薄雪就有人扫清,楚君栖来时,小院里便如同春秋一样干爽,武师自然不敢比皇帝起得晚,早在那处侯着,因平日里与皇帝混得挺熟,也不大拘谨。
楚君栖轻车熟路,先打了两套拳给武师看,武师瞧出他有几处动作出招还不到位,立刻纠正,耐心指点。
这一日的习武过程看似寻常,却又多了一双眼睛正暗中观察着......
越是深入了解楚君栖此人,死神大人给出对他的评价越高。记忆里的那个人终究模糊不清,眼前这个在他心里掀动波澜的男人,却是真正意志坚定,资质卓绝,凭他的心性,毅力,根骨,混迹凡人之中,哪怕身居帝王高位,也实在是埋没了。
简而言之:已经定好了是自家的男人,就是怎么看怎么好,控制不住!
岚汀城里,多半个达官贵人的圈子都在疯传左相大人病逝,私下里纷纷议论着今后权力更迭将要带来的影响,有人正观望,有人已经决定重新站队,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
早朝开始前半个时辰,城中心响起三声鸣鼓,朝臣们依官职从高到低开始进入光明梭。
这处早朝之地,名唤光明梭,亦与楚君栖前世所熟知的历史有极大区别。非但不见一丝古朴味道,反而外形颇似科幻小说里的宇宙飞船,只不过是个拉长的水滴形状,内部颇似超大版现代化办公室,只是细微处还有不少区别,约莫有两座奥运会场地那么大,足够容纳所有朝臣,还有许多空余地方。
这条世界线中,大臣们待遇还算不错,每个官职对应一个自带软垫的座位,每位大臣一走到自己的位置就可以坐下,早朝辛苦也就在于需要早起,倒不至于很累。
楚君栖作为一名高考压迫下历经过从早到晚十二个时辰以上坐板凳啃书的合格学子,深知坐时间长人也会累的,于是正式掌权不久后便定下规矩,大臣们无论官职高低,坐累了就站会儿,站累了再坐下,不用举手打报告哈!
唯独令楚君栖个人不满的是:皇座自然摆在高处,纯金打造,镶嵌无数翡翠宝石作为装点。然而由于座位比床还宽大,并没有合适的坐垫,于是他天天都坐硬邦邦的金椅子!
楚君栖立志成为一代明君,不为私人谋福利,除了当年那座后花园似的御书斋......于是也效仿先皇的先皇的先先皇,十几年如一日忍这金椅子,从未开口吩咐过宫人们给他备个软垫。
咳咳......闲话不说,今日焦点该是左相了,楚君栖一入光明梭,首要留心的便是左手边第一个位置,期盼能看见左相的身影。
他自然信得过欧阳方隅,相信蓝儒风必定起死回生。只是不知左相大人刚活过来,身子骨还是不是硬朗,能否有力气来参与今日早朝。
事实却比蓝儒风来,或不来,都更让楚君栖觉得离谱——他看见了左相大人的身,却不见他的影子!
第9章 方隅的身世
天还没亮,外面一片昏黑,光明梭中却是无论昼夜,无需灯火,永远有一颗明亮而柔和的光球悬于内部中央,为君王与朝臣们议事照明。
此光球非人为制造,正如光明梭的来历亦是无人能解的谜团。
楚氏先人得天下,自称受命于上天,亦有借光明梭之奇异。
光球播撒的柔光照在蓝儒风纤弱的身躯上,楚君栖再三观察,终于确认,的确不曾看见他的影子。
若是人,为何不见影子?若是鬼,何以没被他人叫破?倘若死神大人确实让蓝儒风起死回生,昨夜又为何无人禀告?
楚君栖双手放在宽大的袖袍里,右手一粒粒抚摸着左手上戴着那一串黑色珠子,神情淡淡问了一句:“左相何在?”
一在试探蓝儒风的反应,二在试探别人能否看见没有影子的蓝儒风。
有人答:“陛下,左相昨日病重,告假休养。”
又有人答:“此事说来颇有奇异之处。酉时已传出左相大人病逝的消息,棺椁都已备好,不久后又听说他回过魂儿来,起死回生……”
楚君栖道:“朕昨日听闻消息,便在宫中为左相祈福,不料祈福还没结束,就身子困倦睡着了,却在小睡时梦见左相,他说见朕如此牵挂他,他不忍离去,欲再辅佐朕十年……没想到今日一早,竟得到他死而复生的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