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说缘定三生??若只算我所知的两世,我们就只剩下一生了??这两世我俩缘浅,不知下一生会如何??」
青伦没有说话,眼框早已通红,他紧紧握住布沙书苍白的手,交缠不放。
「可我独自爱了你四十年,心力交瘁??想睡了??」
「这一睡??便不知到了哪一世??可是我真的很累了??」
「潜儿??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布沙书喃喃的说着,声线愈来愈轻,直至双眼完全阖上,才没了声音。
洞窟里,只余滴水穿石之声。
「青伦??布沙书他??」霏泰恪屏住气息,身子都僵直了。
「他只是昏睡过去而已,别大惊小怪。」
青伦要摸着布沙书的脉搏跳动,才能平静的说出这句话,他知道布沙书没事,但眼见他这麽难受,还以为自己快将死去,眼中的泪水差一点就要落下。
可他还是那个倔强如牛的青伦,不愿在霏泰恪面前示弱,硬生生的把眼流吞了回去。
布沙书睡了三天三夜,到了黄昏之时,才睁开眼睛,此时青伦早已累得呼呼大睡,只剩下因为守夜而醒着的霏泰恪,跟被当消遣用的安原张着眼。
山洞外的紫黄昏色把青伦的脸照得和蔼了许多,不再总是那麽冷冷清清的,多了几份红尘之息。
「别叫醒他,他为了救活你忙了好几天,昨天守了你一晚,确保你没事,才睡下来的。」霏泰恪把安原拱到布沙书面前,说:「来,跟你儿子玩玩。」
布沙书勉强着半卧,他全身乏力,伤痕累累,实在抱不起安原,唯有随手拿根稻草,逗猫般逗弄儿子。还好安原给面子,追着稻草左翻右扑,惹得布沙书笑咯咯。
没过多久,布沙书的眼睛还是情不自禁地重回青伦身上,就好像春天始终会突破寒冬的厚墙,重临人间,所有生命始终会回归尘土。
霏泰恪悄然离开,把美好的时光独留给这一家三口。
青伦醒来时,侧头就见安原睡在他和布沙书之间,布沙书正慈爱地轻抚安原的小脸,唇上也添了些血色,看着让人放心了许多。
二人对上眼,一阵静默,四周只剩春天的夜雨声,青伦打破困局,扶起布沙书,为他清理伤口。
「谢谢你??」布沙书想了一会才说出口。「救了我。」
「不用谢??」
两人又陷入沈默,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青伦不知如何跟布沙书表白心迹,布沙书则不知该如何推敲青伦此刻心意,青伦大概是愿意放下过往一切,然而这并不代表青伦愿意与他重新开始。
这里没有旁人,青伦才能放开一点,他左思右想,总不能如此相对无言的坐上一整晚,把心一横,还是果断的咬紧牙关,把头靠在布沙书的肩上。
青伦从不矫揉造作,这一靠,已经比任何言语都清楚明白,不需再作任何推敲。
这用了青伦多大的勇气,没有人比布沙书更清楚,要身为男子的青伦主动依偎在另一男子肩上,要身为人子的青伦主动依偎在仇人之子肩上??
布沙书不敢再奢求,他得到的,早已比他可想像的,多出了千万倍。
「怎、怎麽哭了?」青伦见布沙书久久不作反应,抬眼一看,惊见他眼里早已是泪。
布沙书笑着摇头,没有答话,只用仍有点冰冷的唇在青伦额上印下一个又一个的吻,轻柔而细腻,每一吻,都含着失而复得的浓情。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山崖下的兽人世界-26.滴水穿石 (3)
青伦起初显得有点僵硬,布沙书便转而只搂住他,两个人就这麽静静相偎依,细听雨声,感受对方心脏跳动的。
其实二人都明白,现形不是风花雪月的好时光,他们还被困在古城王国的狩园,布沙书的身体大不如前,连站也站不稳,更别说要带着安原逃跑了,当真是前路茫茫。
可经历了如此多,终於心意相通,任谁都抵挡不住这温情默默的诱惑。
霏泰格忽然跑进来,惊叫道:「外面倒了只满身是血的马族兽人!」
一听是马族的,敏锐的青伦便认定是之前那想要抢走布沙书的巨马,提刀就要出去了结牠,却被布沙书阻止。
「那头畜牲想要吃你!还敢倒在我们门前,难道要等他回复後来报仇吗!」
布沙书摇头:「有你在,谁都吃不成的。」见青伦不满,布沙书解释说:「我不是做老好人,只是我们都对这狩园仍不熟悉,若能留个旧人解说,於我们有利,有你和霏泰恪,他不能做什麽的。」
青伦哪懂这些道理,心忖只要那兽人有异心,自己便要杀了他,随随便便的应了句是。
布沙书睐了眼霏泰恪怀中的野菜和小鲜果,说:「分些给那个兽人吧,也得让他知道自己受了我们的恩惠才行。」
霏泰恪虽明白,但还是不太舍得手上难得的美食,喃喃自语着出去,回来时却抬着变回了人型的兽人回来。
青伦就像被触碰到逆鳞般猛弹起身,咬牙切齿的,就差没拔刀上前多补几刀,他对霏泰恪破口大骂:「你拎这人回来干吗?」
「之前也只离远看了他一样,走近一看,原来他留了好多的血,也不知道就这样掠在外面,会不会被那些野蛮兽人吃了,想着既然要当好人,就当到底吧,不然死了我们也没有好处。」霏泰恪边说着边把满身刀伤的兽人扶到一角,说:「你看,他还很年轻耶,不知道还满不满五十岁,青伦你下手真狠。」
「他想要吃了布沙书!」
「他是太饿了啦,刚才喂他些野菜,他几乎是用吞的。」
「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安原给吵醒了,青伦忿而决定去哄孩子,霏泰恪不甘寂寞,赶忙捧着野莓去逗这小祖宗。
布沙书作为父亲,自然想享受这天伦之乐,但他见着前面的兽人一脸悲哀,捧着伤紧盯着安原,便知自己现下无福消受,问兽人道:「你为什麽紧盯着我的儿子?」
兽人的兽纹长在脸上,好像一道星河般划过脸颊和笔直的鼻梁,盖住不起眼的雀班,他五官深邃,目光如剑,若再丰润一点,定然是个相貌堂堂的少年,只可惜生活在狩园里的,实在没有几个是不骨瘦如柴,披头散发的。
他年纪轻轻,到底是什麽原由要被放逐到这狩园中?
兽人冷哼一声,别过脸,说:「你要多祈求上天,保佑自己别早死,不然这孩子下场定然比我更惨。」
布沙书脸色一沉,问:「你几多岁了?」
「十五??吧,我也懒得去算了。」兽人吃痛着去按压身上的刀伤,又渗血了,谁想到只是想吃顿肉,便要受这麽多罪,差点要丢了性命,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到此处,便忍不住跟布沙书埋怨:「你伴侣是个狠货色,我若能有个伴侣,那人一定要温柔体贴,不漂亮不打紧,就是要对我好??」骤然发现自己是在痴人说梦般,少年兽人苦笑着咳了几声。
十五岁这年纪在兽人大陆根本还未成年,能犯下什麽重罪要让他到狩园受苦?青伦是大闹宫城、意图逃离古城王国??数罪齐发,才要流放於此,这少年兽人又是为何?
「你??为什麽被送到这里?」布沙书问。
「我的族人——他们反抗古城王国,原本是要送去做苦役的,可西子极给他们一个选择,选个孩子送到狩园来一百年,便能免了他们的罪??然後,我就被亲族推出来领罪了??干、好痛??那时我才五岁。」少年兽人的眼里免不了愤恨,连一沙一石,一花一草都得承受他的怨怼。
才五岁的孩子,竟被丢到如此凶险的地方,在众多凶悍的成年兽人下活着,肯定遭受过不少苦。
最可怕的是还要让他有盼头,盼着一天能离开这个地方,过本就属於他的生活,可连这少年兽人都明白,失去的百年时光怎样都补不回来,自小生活在狩园内,只求三餐温饱,也没读过几年书,以後如何古城王国生存下去?更别说他人会否因此轻视他。
布沙书光听也觉不忍,但他懂西子极为何要这麽做,牺牲了一个孩子,其他有异心的人便会顾忌,不敢造次,谁敢赌下次牺牲的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像你这样的囚人,这狩园里还有多少个?」
「没有,只有我一个。」
布沙书心道,这法子当真有用,多年以来,也不再有人造反,他追问:「其他年长的兽人呢?也是因为反抗西子极而被困在这里麽?」
「我不知道那些老头子做了什麽蠢事,倒是经常听他们吹虚当各族首领时如何威风。」毕竟少年兽人才十五岁,不知道三十年前的事也份属当然。
两个人都伤得不轻,事实又问得七七八八,布沙书便让少年兽人休息去。有青伦守着,布沙书倒可以化为兽型呼呼大睡,那少年兽人就不可以了,一下子醒一下子睡,深怕青伦乘人之危。
青伦虽不是什麽君子,但也绝不会做此等小人之事,说:「睡吧,你若不犯我,我也不犯你。」
少年兽人在狩园长大,不至於天真到会听信青伦片面之词,两人僵持不下,霏泰恪往少年兽人嘴里豪气的塞了根稀有的红萝卜,说:「要杀你就不会让你吃好吃的了,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