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兔哥儿温霖自此便与他爹一起入了东宫。
致和四十四年秋,靖帝崩。
殷沛隆终于还是没有迎来自己的六十一岁大寿。他走得不算太难捱,许是为政尽心,以民为贵,上天到底还是厚待了他。殷沛隆在睡眠中故去,他神色安详甚至还有些隐约的笑意,谁都不知他梦见了什么。
不过能让靖帝高兴的事实在不多,因此很多人猜想在靖帝最后的梦中该是梦见了霜君吧。
霜君挽弓,鸿雁还恩。鸿雁是不是真的还恩,无从评说,但是被人记了一辈子某种意义上说也算的上是一件幸事了。
殷沛隆觉得自己步履轻盈,一生一世好似镜花水月般从身畔掠过,他只觉自己渐渐走入一片密林,一如当年年少时那样,只是少了窘迫,少了焦急,而是从容自得地跨了过去。无数棵树从他身畔退去,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正是在这片密林深处与聂凝枫邂逅,正如此时。他看见那人正撑着伞在桥头伫立,无需多言,只一个背影,他便知道是他。他轻呼一声:“凝枫。”那人便回过头来对他一笑:“沛隆,久违了。”他只觉青春焕发,身轻如燕,张开双臂抱住那心爱之人,与他一齐化作一对比翼双飞的鸿雁冲天而去。
登基大典,一切都井井有条。
殷鹤晟身披龙袍巍然而立,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到了龙椅上。这龙椅上坐过不少人,孤家寡人们的面容已被历史的洪涛湮灭。殷鹤晟坐得很稳当,他的目光投下御陛之下,汉白玉砌成的台阶造就了君臣无形的落差。
温酌立在群臣之首,正遥遥与他对视。
朝玉阶完
番外 重陽
1
亨禄元年,秋。
上京被桂香包裹着迎来了重阳节。乔知秋与友人相约登高,一同到上京北边方岳山赏花。
秋闱才过不久,学子们到方岳山山间小聚,闲来无事饮酒闲话。起先还论诗品酒,有道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渐有人说起政事来,不知怎么便说起这当朝殿君丰仪君温酌来了。
“这丰仪君,诸位都晓得,从前乃是襄阳侯世子。去岁先帝将其赐婚太子,今岁便入主琼台封为殿君了。”一人说道,“听说陛下对这位圣宠不断,如今后宫不过一位潜邸就封了侧妃的杨妃娘娘。前些日子朝上奏请万岁封后,折子也被陛下当朝驳回来了。”
“哦?竟有此事?”他对座友人诧异,不由眉头紧锁,“后宫事关皇储,这位殿君也忒糊涂了。便是圣上爱重,也该以社稷为重,规劝陛下才是。”
那人深以为是,附和道:“人尽皆知这丰仪君从前顽劣至极,我看便是恃宠而骄原也寻常。都说红颜祸水,岂知这男人若是祸水起来,也是误国。”
这话说得极重,乔知秋起先没注意,偏偏听见这二人说得这几句,愤而起身怒斥:“你说谁是祸水!罔议殿君,污蔑陛下清名!亏你们还是读书人!”
莫说那二人,便是与乔知秋同来的好友也惊住了。那友人怕事,忙劝他道:“深孺,如何就动气了呢!那二位想来也是酒后失言,就不必深究了罢。”
那二人回过神来,将乔知秋打量一番,见他衣着普通不过是个寻常人,不免嗤笑,反诘道:“不知兄台何许人?还请赐教。”
乔知秋冷哼一声,略拱了拱手道:“染州庆宁府乔知秋请教二位。敢问二位可知去岁染州一案?可知郎州一战?”
染州案,郎州战,多少人因着这两件事丢了性命的?废太子殷鸾晁及康定候赵承初一党便是因着染州案倒台了,而今上却又是借着郎州一战大捷成就东宫之位。
那二人一时不知他何意,便又听他道:“染州多年受赵党控制官匪勾结,说一句民不聊生也不为过也。若非去岁杜昧杜大人与丰仪君前来查案,赵党这片阴云还不知要在染州笼罩多久。赵氏横行,连朝廷的粮草尚且欺瞒,全不顾百姓死活,若非陛下率众将士护国杀敌,丰仪君冒死押送军粮,郎州若失守,何来西北安宁日子?!如此儿郎,竟成了尔等口中的祸水,岂非可笑?”
众人皆默然,要说染州案、郎州战,自然不会有人比当地人更清楚了。那二人见状,自觉丢丑,哪儿还有脸继续坐着,便连忙讪讪地走了。
乔知秋这才坐下,他心中感激温酌倒还不止如此,他姐夫便是那染州案中冤死的孙县丞,被拐去了的外甥女阿宝还是温酌亲自救回来的,因着这一层对温酌感激更甚。如今出言维护,皆出自感恩。
2
殊不知这众人口中的丰仪君恰在近旁。
重阳佳节宜登高避祸,便是皇家也不能免俗。殷鹤晟便想起这方岳山来了。前次在此处邂逅温酌还历历在目,便是温酌当日在此作诗,那句“鲤鱼衔木樨,红英点芳华。”也被刻在了山溪小径旁。更别提皇帝还特命玉匠依着此句雕了一尾玛瑙鲤鱼配了蜜蜡雕成的桂枝,用白玉髓同玳瑁珠儿串了做得一挂项链,实在新颖别致,此时正挂在温酌脖颈上。
两人携了太监侍从等人,微服来此游玩,故地重游正是浓情蜜意,谁知就遇着这么一桩扫兴事。
温酌早听了旁人对他的议论,要说他自封了殿君便站在了风口浪尖上,那些个朝中的清流老臣软的硬的哪些个话他没听过,岂能因着这区区两个举子的话便动气了?这涵养二字经历得多,自然也就有了。倒是殷鹤晟冷不防听见倒有些动怒了,这一年来因着对于殿君的非议,皇帝早窝了一肚子火,如今竟是连名不见经传的东西也来把温酌挂在嘴边说长论短,正是拂了皇帝的逆鳞。只是他尚未开口,却是被温酌一把扯住了袖子,他不过才说了句:“犯不着同这等闲人一般计较。”孰料此时竟是有人站出来给殿君出头来了。
诸人便隔着树影瞧了会,见那书生忿忿而谈将那两人羞得无地自容。殷鹤晟难得夸道:“这才是个书生的样子。”
温酌细瞧了瞧,只觉此人有些眼熟,倒还是书勤机灵,大胆提了一句:“少爷,这人瞧着倒像是孙阿宝的娘舅呢!”
温酌一想,果不其然。他在染州的诸事,殷鹤晟早已了解得巨细无遗,听到此句,脸上总算去了怒意:“难得倒是个知恩之人。”
话虽如此,他们却也没有露面的意思,便沿着山径继续上行。倒是殷鹤晟身边伺候的内侍名唤王萤儿的心眼多,对另个侍卫使了个眼子,低声嘱咐了几句。
要不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皇帝既已流露怒容,底下人个顶个的人精,岂有不为陛下分忧的道理?那二人因着此事被告到京畿府,挨了好一顿板子,这也是后话了。
春游是为踏青,这重阳秋游么,乃是辞青。秋风起而黄叶落,阳气衰而寒意生,枫红菊肥桂香浓,君子悲慨则诗兴大发。故而这一日集会宴饮的书生尤为多,遇着这么一出原也不算太巧。
殷鹤晟作为一位实干型的皇帝,虽能吟几句酸诗,倒也不热衷于此。
温酌便更是如此了,他今日特在此处设下赏秋宴,心思也是同殷鹤晟一般无二。
菜式是温酌亲自拟的,皇帝的喜好虽说不会轻易被人把握,对他来说并不算是难事。宫宴讲究精细繁琐,偏温酌喜欢家常小菜,这会亲自下厨给皇帝做了道茄汁鱼片,将众人惊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都说君子远庖厨,这位丰仪君实在是特立独行,便是冲着这一番心思,也难怪得宠了,王萤儿心道。
待到用膳,殷鹤晟屏退诸人。筷子尚未动,先拉了温酌手来细细看了一番,教训道:“那油锅岂是玩的?食馔自有厨子操作,往后莫去动那些了。”
温酌被他摩挲得起了半身鸡皮疙瘩,抽回手就顶嘴:“我又不是个傻的,哪就那么容易烫着。”见皇帝面色不豫,又谄媚道:“难得我下厨,你快趁热尝尝。”说着便夹了一块,笑嘻嘻凑到殷鹤晟嘴边要喂他。
皇帝被他堵了嘴,细嚼慢咽哪儿还能训得了他,又好气又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温酌不疼不痒早不当回事,自己也美滋滋夹了一块尝。他手艺不错,这鱼片倒也做得酸甜可口、鲜嫩多汁。
“如何?”
殷鹤晟见他一脸期待,只得道:“颇为适口。”
这称得上是一句赞赏了,温酌喜笑颜开,又道:“去岁种的那些便不错,我让人寻了老农又做了筛选,若是再有丰产,便选出种粒在皇庄也种些,可好?”
殷鹤晟听罢,道:“甚好。只是这东西怕是不管饱,你想要推及百姓,恐怕未必有用。”
温酌道:“未必。京畿州府富庶,这东西不过尝个新鲜罢了。若是偏院些的,譬如鹿州一带,寻常百姓家连饴糖尚且吃不起的,若是有了这个岂非是省了佐料的花销?”
殷鹤晟心道鹿州百夷杂居,山中蛇虫水中鱼草,哪一样是夷人不得入菜的,只是见温酌目光灼灼,这样赤诚为民的心思难得,也不忍打击他,便道:“也算有理。你这样长进,我倒不知该赏你什么好了?”
温酌知他与自己玩笑,回他道:“女为知己者容,我是个男子便只能为知己者分忧了。如何到你嘴里我倒是个贪财的了?”
殷鹤晟见他这样古灵精怪的,嗤笑一声,拧他鼻子道:“油嘴滑舌。”说罢,斟了杯酒道:“既不要赏,便罚你一杯酒。”
温酌正要去接,岂料殷鹤晟却先他一步一饮而尽,一手揽住他,口对口将那酒液尽数渡与他口中。菊花酿虽是淡酒,到底也是佳酿,又是这样饮下的,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顿时满面酡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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