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季衡端着茶碗走了过来,谢蛮斜眼瞪了他一眼。
季衡笑起来,随手拂开他的哑穴。
谢蛮道:“你们到底想如何?”
季衡喝了口茶,又将茶碗凑到他口边,谢蛮无奈抵不过口渴,低下头猛喝了几口。
季衡凉凉地道:“莫喝太多了,等一会你尿急了也没人给你解手。”
谢蛮险些喷出来,恨恨道:“姓季的,你莫欺人太甚!”
季衡又收回茶碗,摇了摇头,道:“年轻气盛!你自个儿做下的事,又不肯低头,怪谁呢?不是我季衡欺负你,你呀,还真是太嫩!”
谢蛮恼火地瞪着季衡,苦于无言反驳。
众人歇够了,重又上路。
温酌却让季衡把谢蛮搬进了车厢,季衡虽摸不着头脑,温酌却是笑:“不妨事,这不是还有‘同命蛊’么?谢大侠要是想杀我,可不早就咬舌自尽了么?”
这话说得嘲讽,难得谢蛮没有回嘴。
侍玉和乐竹却是打心底里讨厌这人,乐竹忍不住道:“公子,你从前还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怎么对这恶人这么好。”
温酌撇撇嘴角,道:“这如何说的,我是怕他受了风生病死了,要连累我。”见谢蛮看他,又促狭道:“况且谢大侠嫉恶如仇,见着咱们说不定比在外头还难受呢!”
谢蛮却是无语。
几人便不理他,继续闲话,温酌便又教了一首李白的《侠客行》。两个丫头背着头痛欲裂,侍玉忍不住道:“这诗仙的比那刘叉还难背。”乐竹亦是脑子发晕,道:“公子定是拿咱们逗闷子呢。这诗里尽是打打杀杀,生生死死。阿弥陀佛,吓死奴家了!”
白易听了她的话也笑起来,摇头道:“公子难为她二人了。这诗原不是女儿家读的。”
温酌道:“我原也不是教给她二人的。谢蛮,你听明白了么?”
谢蛮竟是一呆,见温酌瞧着自己,目光灼灼,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不由也正色道:“这诗里说的是上古时的侠客壮士,仗义行侠,流芳百世。”
“不错。”他不经意地伸手掸了掸衣袖上染上的尘埃,又抬头看他,“‘朱亥锤击晋鄙’之能流芳百世,因其行救国,方为美谈。你自诩侠义,也算重诺,只是你连我是善是恶,尚且不清,便以莫须有的罪名要杀我,未免轻忽人命!再者,我此去染州,为的正是前线粮草,你杀我虽易,若是因我之死,战事败退,干系的却是郎州几万人的性命。你对得起你的侠义么?”
“……我。”谢蛮只当温酌将他带进车厢,不过为了折辱,孰知竟是如此一席话,他此时再看这少年,除却年少貌美外,居然也颇有气势。他心下混乱,嘴上道:“我……,谢蛮不知还有这些内情。”
几人都默默无言,温酌手指轻叩几案,轻叹道:“我从前许是做了不少错事,早间吟那刘叉的诗便是心中有悔,往后定会好好弥补从前的罪过。”
原来刘叉亦是少年失德,饮酒杀人,后幸逢大赦,折节读书,成就佳话。温酌说起此人,谢蛮心下了然,心道看他言行倒与那些人说得十分不像,倒也不像是个恶人。至于温酌将他扔在门廊,挂在车辕上的事,他竟都不当回事了。
温酌见他不语,又说:“这几日我虽让人苛待于你,也是为我这些属下不平,大家横遭不测,俱是因你而起。不过经了这几日也是够了,我明日便让季衡放了你去。”
谢蛮一呆,没料他如此爽快,所幸还没完全傻透,又问:“可是,可是你不是喂了我吃那劳什子同命蛊么?”
“同命蛊?”温酌轻轻一笑,从袖里摸出一个瓷瓶来,从里头倒出一丸漆黑溜圆的药丸来张嘴服下,“还有很多。生津止渴,清凉去热,你要不要再来一丸?”原是彭兴云给他备的牛黄蛇胆川贝丸罢了。
谢蛮这才知道被他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謝蠻仇恨值解除
朱亥锤击晋鄙
典出《史记·魏公子列传》 朱亥用一把40斤的锤子敲死了晋鄙 信陵君率军攻击秦兵 邯郸得以解围
第105章 第 105 章
第二日上温酌说话算话果然让季衡放了谢蛮,谢蛮这几日“横尸”做下来,滋味很不好过,手脚俱是发麻。季衡又将他的剑递还给他,道:“这回看在螟蛉子面上且放你一马,下回再犯定不轻饶。”
谢蛮对他翻了个白眼,权不当回事。他觉着那日叫季衡白易联手偷袭才失了手,心里仍有些不服气的,只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此时尚且弱势岂能与季衡一战?
温酌并不把他当回事,只略微看了他一眼便放下帘子命人驱车上路。季衡自然也不会与他纠缠,翻身上马随侍在后。
“朝廷走狗。”
谢蛮轻轻嘀咕一声,见他们一队人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又想起温酌前头与他说的话来,心里只觉这个襄阳侯世子难以形容,亦正亦邪的,也不知到底如何。
到底温酌耍了他一回,又折磨他几日,谢蛮虽直楞了些,并不真傻,心道左右无事便跟着温酌人马再去看看又有何妨?且他心里对季衡怀有芥蒂,总想着再战一场。
这也算是武人天性了。
因得了季衡关照,又送走了谢蛮,路上便顺顺当当进了染州境内。到卢郡时,温酌的风寒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不巧,他们才宿了一夜,半夜便下起鹅毛大雪来。清晨起来一看,积雪已高过人膝,却是行不得路了。
温酌不由摇头,道:“难怪古人道轻车简从,也是我太过骄奢,没的误了正事。”
季衡听他抱怨,劝道:“世子莫急,我瞧这天左右也不过晚个一两天功夫,便能到州府。况且郎州有洛王殿下坐镇,又有晋吕侯等人在,一时半会儿也无妨的。”
温酌心道正是洛王在那,他心中才不安,总想着万无一失才好。只是这话未免太儿女情长,难对人言说。
他心说染州虽与郎州离得近,到底殷鹤晟乃是军中主帅,事事操心,哪能离了前线。他自己又身负皇命协同查案,亦是难离染州。难怪那些酸诗里总要吟诵“相望各一涯”之流的句子,如此想来便能体会其中酸楚。
他前一封信还是在上京写的,转眼已近半月,也不知送到不曾。
因着积雪难行,过了午温酌闲来无事便在堂前赏雪,庐郡不比上京热闹,从屋中往外看时竟好像天地融合俱成雪色,叫人看来说不出的凄冷寒凉。
温酌看了一会儿,隐约好像听到哭声,只当自个儿幻听,又过了一时仿佛哭声依旧,不由皱了眉对季衡道:“季大人,外头像是有哭声传来,可是我听岔了?”
季衡其实早听见了,只是不想节外生枝,见温酌问起便让底下人去瞧瞧。一会功夫便听底下人来报,原是因着天寒,昨夜一场大雪临近的一户穷人家活活冻死了几口人。
温酌叹一口气,道:“天寒地冻,苦了百姓。”便让人拿了些银子送去给那户人家,又嘱咐店家到街上支个粥棚子煮几锅热粥发予穷人们。
季衡见他如此,忍不住道:“越往北走,穷困潦倒者越多,世子便是再接济,也是救不过来的。”
温酌点头道:“的确如此。只是听那哭声凄凉,若是不做些什么也是于心不忍。虽说救急不救穷。然而贫寒二字说来简单,最是逼迫人命。我虽救不起死者,好歹也要暖一暖活人的心肠。”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动作看来格外风雅。季衡只道他养尊处优不通世事,故要出言提醒,没料他如此作想,心道前几日因谢蛮那事只当这世子狡黠灵动,想不到还有这样一副菩萨心肠。
等两日后雪停时,那因寒丧命人家的孤女特来客栈拜谢,若非侍玉和乐竹苦劝,几乎要跟着他们车马一行同去了。又有些得了恩惠的穷人来送行,温酌没料到还闹出这样的动静,只得又从车中出来,对他们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天寒地冻,诸位都请回罢。等开春雪融了就是好光景了。”
这外头的人没料还能瞧见世子的真容更是感叹,等车马摇摇摆摆出了城,一人方从城楼旁转出,头上赫然一顶斗笠,不是谢蛮又是何人?
他见不远处街角的粥棚尚有人,便上前去,还未说话,舍粥的伙计便递给他半碗热乎乎的粥水。谢蛮一呆,这才回神他这幅穿戴经了前日一番折腾可不脏乱窘迫像个乞丐。那伙计见他不接,便不理他,只将粥水递与后一个人,又嘱咐道:“莫拿了碗去,喝了要还的。”
谢蛮问道:“打扰小哥。不知这粥水是哪一家善人舍的?”
那伙计许是得了吩咐,并不理睬他,道:“此处舍粥,你要是不喝,便往别处去。难得贵人发善心,莫要瞎打听!”
后面一人忙替他讨了碗,挟着他到一边。谢蛮谢了他接过粥水喝了几口,温热的粥水入得腹内全身升起一阵暖意。
那人对他道:“那伙计脾气不好。不过你打听也没用。我听人说这善人乃是京城贵人路过此处,见天寒便舍了钱来接济穷人,这也是咱们的运气。”
谢蛮听罢,不由问道:“京城人士?”
那人对他笑道:“小兄弟,你打听这个作甚。既有粥喝,喝了便是,管他谁人舍的,总是人家的一片善心,咱们接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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