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便要起身,被温酌拦了下来。温酌道:“何必辛劳。这人如此看不过就是个夯货。常言道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人虽学了剑法,却不识得剑意,半点担当也无。既如此,便是殃及师门也是活该,明日便送了上京也罢。”
谢蛮听他言之凿凿,不由睁开眼骂道:“你不过就是惺惺作态,我谢蛮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我师门何干?”
温酌见他上套,便板着脸道:“既如此,那你便说说是如何知晓我的行踪,又是何人指使你来行刺的?”
谢蛮恨道:“残害百姓的恶人,人人得而诛之。哪里用得着旁人指使,便是我自己要来杀你。”
温酌挑挑眉,笑道:“你自持替天行道,不知我是残害了何人?你倒是为我细数细数罪状。”
谢蛮道:“我便不说旁的,今年头里,你看上一个女子便做下逼奸之事,强抢入府。那女子不堪受辱,诞下孩子后便羞愤自尽,可有此事?!”
温酌简直无语,心道弄了半天怎么还是林月娘那事。
第103章 第 103 章
不过这也无法,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此事虽在京城了结,奈何流传甚广,谁知被传成了这幅德行。
他只得道:“确是有个女子为我诞下一个孩儿。只是非我逼奸,此事早经了御前,其中关窍也有京畿府衙明察,早还了我清白。你拿这事说嘴未免可笑!”
谢蛮见他理直气壮,道:“你是世子,正所谓官官相护,自然全是你的道理。”
温酌便是再聪明,也受不了这样胡搅蛮缠的。
“常言道清者自清,你不过听了些风言风语便来杀人,可见愚笨!”
谢蛮一听哪里罢休,骂道:“你自诩清白,却不知这话正是你自己家奴所说,难道还是冤枉了你不成?”
温酌略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人,不由冷笑,道:“那人可是名唤林同嗣?”
谢蛮一呆,问道:“你怎知道?”
便是连季衡都看不下去,心道螟蛉子竟收了这么一个缺心眼徒弟,也不知如何想的。
温酌白他一眼道:“你师可说过切勿轻信于人?这林同嗣乃是官家出身,因其父贪赃枉法被流,如此出身可不就是你说的生着两张口的人家?他虽是我妾室亲弟,脑子却不清楚,也因你方才说得那桩疑案还曾当街刺杀于我。莫不成因他是家奴,而我是世子,便是他有理?他可信而我不可信了?”
谢蛮愣了愣,他这人行事全凭本心,只认一个是非黑白,岂料温酌如此一说,那林同嗣又仿佛未必可信。只是他又怎能轻易承认自己过错,不由辩解道:“我岂会轻信一人,自然还有旁的人说起你诸多恶事!你从前纵马过市险害人命,还当街调戏民女,使其错失姻缘被夫家退婚,还设下赌局骗人钱财,可不都是你的恶行?!你们这些富人最是奸猾,坑害穷人还要百般抵赖!”
温酌心道果然还是原主的破事记到自己头上来了,可怜他哑巴吃黄连,只是温酌并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他摇摇头,对谢蛮道:“莫不是穷就是有理了不成?难道富足便是罪过了?”
他方才提起林同嗣,温酌便想起那庄子上还拘着原主本来的书童小厮等人,据说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人,这时听谢蛮细数自己恶行,心道多半出自这些人之口。只是让他认下这些罪责,还不是跟让他吃活苍蝇一样恶心?
温酌叹口气,又道:“人生在世,孰能无过。我从前也许是做了许多错事。虽说不至害人性命,却也实在放诞不羁。不过,只怕你不知道我因受伤早已前事尽忘。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些事我一件都不记得。
再者,谢蛮我问你一句,莫不成这世上之人但凡有错,你就一定要置于死地么?你比之獬豸如何?你能以一人之力取代法度么?
我温酌今日在此可对天发誓,我为人处事不愧天地!我自问自己的良心便可,哪里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谢蛮被他一番说辞震得有点混乱,只懵懵懂懂觉得这个温酌似乎并非那些人所说的那样。他如今身为阶下囚,本就身为鱼肉,温酌亦没发落他,反是对他做了诸多解释,饶是谢蛮不聪明,也有点意识到自己许是干了件错事。只是许多人总缺乏勇气面对自己的错误,便要用各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心里虽有些信了温酌,偏偏嘴上还要逞强,道:“你花言巧语,自然说什么是什么!”
温酌终于站起身来,将那香炉置在桌上,朝他走过去。
谢蛮躺在地上,双眼圆睁,见温酌一步步上来,自己不能动弹不由有些惶惶,喝道:“你要作甚?”
温酌轻轻一笑:“你说我若是此时捅你一刀,抛尸荒野,又会有何人知晓?”
谢蛮大惊失色,骂道:“杀千刀的恶贼,你果然不是好东西!”
然而温酌却没有捅他刀子,趁他说话蹲下身子把一丸药丸子样的东西塞进他口里,不及他吐出,直接托起他的下颚帮他咽了下去。而后,又摸出同样一丸丹药自个儿吞了下去。
便是季衡见了也有些怔住了,问他道:“世子,你喂他吃了什么?”
温酌笑了笑,反问他道:“季大人,你可听说苗疆有一种蛊,名唤同命蛊?同命蛊,正是同生共死的良药。”
他的话虽是对着季衡说的,眼睛却是看着谢蛮。
谢蛮顿时脸色一白,只是他正想干呕,被温酌随手塞了一团破布在嘴里,呜呜地发不出声。
温酌终于不耐烦地站起身,对季衡道:“这人是个死心眼,而且脑子还不好使。不过瞧着倒是想行侠仗义,勉强算个是好人。看在这份上,我也就不把他送官了。只是我手底下这些个人,白白被他打成这样,实在让人火大。总不能随便放他就让他逍遥去了,便就先拘着出出气罢。”
季衡很有些摸不清世子的路数,心想这跟你吃同命蛊有什么干系?他这疑问几乎全写在脸上,温酌不由哂笑:“你说跟自己厌恶的人同生共死是什么感想?就让谢大侠好好体验一下吧。”
他实在有些累,又同谢蛮废话了许久,见他脑子不开窍,实在有些乏了,便想出这么个主意吓唬谢蛮。
季衡总算弄明白他的意思,心想这个世子也真是神来一笔。不过反正谢蛮被他卸了关节,又被温酌喂了什么劳什子同命蛊,想来对温酌也没什么危害,便也就由得他去了。
第104章 第 104 章
一行人白遭了这一番罪,各个心里都不好受,好在世子甚通情理,撒了钱去让大家好吃好喝,好好养了两日功夫才又动身。
谢蛮自服了“同命蛊”,又兼被季衡制住了无从脱身,整日跟死狗似的被扔在温酌门前。因出了这档子事,几个轻伤的侍卫便开始轮值守夜,虽不能明着弄死谢蛮,暗里“不小心”踩他踹他的不在少数。
谢蛮吃了闷亏,又无处泄愤,很是憋闷。好不容易熬过两天,谁料温酌异想天开,竟把他带了一块上路。
飞雪纷纷,温酌喝着热茶,与身畔人闲话。他这马车甚大,坐起来尤为舒适,白易因受伤,被温酌安置在此处,又有两个美貌丫鬟红袖添香,很是滋润。
书勤穿了厚棉袄跟马夫坐在一处,车辕子上挂着谢蛮跟他大眼瞪小眼。书勤很是幸灾乐祸地看谢蛮,讥笑道:“谢大侠,车辕子上喝风的滋味不错吧。”
谢蛮早被点了哑穴,只能用眼白反击,很是无力。
等离了官道,路越发难走,温酌的马车也有些颠簸起来,谢蛮又被挪到了车尾。因离得近,车里人说话他俱能听见。
这世子正教丫鬟念书,念得却是刘叉的《偶书》,刘叉其人狂放不羁,胆大包天,他的诗女子哪会喜欢?
侍玉抱怨道:“这诗怎么这样儿!哪儿有诗气,倒跟活土匪似的!”
温酌笑道:“你说说什么是诗气?这诗如何就不好了?”
侍玉道:“我见从前公子念的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便极好。哪有这样又是‘野夫’又是‘万古刀’的。”
白易默默听了,这时忍不住插话道:“侍玉姑娘到底是女子,女儿家终日在闺阁中清静。哪里能跟男人一样?男儿行走人世,诸多纷扰,胸中定要持一把‘万古刀’,方能清正自持。”
温酌却道:“你这话岔了,哪里就男女不一样的。这世上有刘叉这样的任侠诗人,亦有红拂女这样的女侠。”
乐竹轻笑道:“公子又拿我们取笑!如我们这样的小女子,如何做得女侠?”
温酌道:“又没让你们去江湖上打打杀杀,能存一善念,莫失却本心,便算得上侠义了。你们看彭大夫行走江湖救了那许多人,可不比外头晾着的那位谢大侠有侠气的多?”
几人笑了起来,谢蛮却是气闷。只是温酌提起的那位侠医彭兴云,他也是略有耳闻的,倒是的确不敢与之齐名的。谢蛮早有些后悔,只恨自己阅历太浅,叫人哄了些话激得他起了杀念,要杀了温酌为民除害,结果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谢大侠在车尾上下颠簸,喝够了风,行至一处茶棚,马车这才停下来。
众人下马歇脚,温酌也下了车,只剩下谢蛮被扔在原处。他口干舌燥,又说不出话来,着实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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