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楞了一下,轻染细细的看了一下景颜,虽然景颜此刻面色平静,可轻染却觉得,他从景颜的语气之中听到了许多的怅然和失落,让他的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他的存在,究竟还是刺痛景颜的吧。
正缝景颜抬眼,轻染猝不及防,将景颜眼中的含着泪意的温暖看的一干二净,景颜也没想到轻染在偷看他,一刹之下被看个正着,掩饰已经来不及了,像是意识到此刻的尴尬无法挽回,景颜反而展颜一笑,站起来坐到了轻染旁边,两个人肩并着肩,景颜一偏头靠在轻染肩上,索性呼出一口气放开了自己,“真的是,很羡慕啊……真的是……”
真的是命运啊,即便夺走了你的身体,也终于拥有不了你该有的东西。
本来多么生气,想要下凡将那个可恶的凡人打死出气,却在看清你身份的那一刻,失去所有防备,提不起半点争斗之心,再深的守候都要放下——托你的福,已经拥有这么多年的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害的你流离失所,不仅失去自己高贵的身份,还迫不得已入了轮回,变成了一个凡人,还怎么能厚着脸皮,去抢夺更多的东西呢?
还好,你轮回了,不记得从前所有,否则,我这个卑劣的小偷,如何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你的面前呢?
可又真的是,好不甘心啊。景颜的双手撑在地上,手指深深的硌进泥土石子之上,泛出的点点疼痛与心脏的抽痛交汇成一支乐曲——不甘心,可是不能争了,也无法去争了。如果我所有的幸福,都必须建立在掠夺于你的基础上,那么这一次,我放弃了。
我最最亲爱的兄弟,我最最愧对的兄弟——轻染。
尽管我还贪心的不想还你身份,但至少让我,也能为你提供一点微末的帮助吧。景颜心中火烧火燎的痛,不能说出口的真相,心中的愧疚,被背叛的郁闷,无处可诉的落寞全部充斥在心头,几乎让景颜落泪,喉头像是卡了一块火炭般难受。
脑中想起以前那暗无天日的生活,生活在阴冷又潮湿的禁地边缘,修为不够,抵挡不了禁地阴冷之气的侵袭,在那个连床都没有的房间,蜷缩着身子抱成一团,没有充满灵气的食物,没有保暖的衣物,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不敢露面,怕被当成噩兆杀死,为了饱腹吃过禁地的虫子,那些日子从未在景颜脑中淡去——景颜的手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抽痛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对不起轻染,我、还不能……
强压下心中的种种,景颜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没有强行装作不在乎,只是妥协了放弃了,不是不痛,只是不能再执着了,景颜呼出一口气,“两千多年,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对谁都一样,仿佛这偌大的六界,全不值得他垂眸一看。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放下身段去请人帮忙。”
“我真的是,很嫉妒你。轻染。”嫉妒你生而便为天之骄子,而我却是低到尘埃里的存在;嫉妒你得所有人重望,而我却只能遮遮掩掩;嫉妒你拥有的如此之多,而我却如高空走弦,一不小心连容身之所、甚至性命都会失去;嫉妒你拥有所有我所有梦寐以求的,而我却依旧一无所有。
轻染的身体动了一下,显然是对景颜的直白十分意外。
“很嫉妒,却不得不放手了。”景颜没有在意轻染的反应,这些话,与其说是对轻染说,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在看到你、们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没有任何机会了。”不仅是因为你们相爱,更因为是你,所以我不再为你们增加坎坷。
“可是我还是、还是很伤心,很生气,我爱帝君,尽管他对这份爱意全是践踏。”景颜抬起头来,拉过轻染的一只手在手里,注视着轻染的眼睛,“所以我给了他一个很难的任务,让他帮我寻找几味极其稀有的药材,它们要么长在极限之地,要么就是凶名远扬蛮荒地凶兽身上的一部分,要拿到那些药材,必定要奔走四方,出夷入险的。他可以不喜欢我,但他不能践踏我的感情,这是我对他的惩罚,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折腾他这一回,我就算出了这口气了。”景颜轻笑,捏紧了轻染的手,“我无意做你们之间的阻碍,以后也不会是……真的,对不起了。”
从景颜的眼睛之中,轻染看不到一丝丝虚假。
用这样忍不住失意的淡然语气,说出接近释然的话语,尽管明白景颜是真的放手了,却依旧忍不住心酸——斩尽情丝,哪能不痛?明明以景颜的身份立场,要阻止他们,或者给他们制造一些误会跟麻烦,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恐怕,还是因为喜欢吧?轻染想,这种喜欢是到了哪样的程度呢,才肯如此退让。
景颜的手是温暖的。轻染反手握了握景颜的手,张了张嘴干涩道,“你、你别这样……你不需要道歉,是帝舜,帝舜他配不上你……他应该受罚的。”
轻染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成长到现在近大乘的修为,经历的阴谋诡谲不少,从来不是个轻信别人的人,说实在的,虽然景颜发过誓,可仔细思考,并不是没有疑点——景颜初来的时候还很气愤,发了绝誓,转眼却又承诺保护他……可轻染看着近在咫尺的景颜,却直觉的不想怀疑他。
尽管是第一次和景颜相处,但渐渐却有了一种早就认识的熟悉感,他相信景颜不会伤害他。而且轻染还有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景颜看他的眼神是温和的,是有着浅淡暖意的,尽管其中闪烁着压抑的泪光,看着除了为情所伤没有任何特殊。
轻染总觉得,景颜对他像是有一种隐晦的感情,像是……愧疚——对,就是愧疚,却并非因为帝君。可不是为了帝君又能是为了什么呢?景颜对他的善意也太大、太多了些。
景颜听了轻染的话,扑哧的轻笑了一下,“你不介意就最好啦,就看不惯帝君那死人脸的样子,摆给谁看啊,当谁都是他们神庭的手下了?”
这一笑总算是将之前的忧郁心情给吹走了,既然都决定放手,就不要摆出一副“我很心痛我还沉浸其中却装作没事”的样子让三个人都受折磨。更何况,他是真的,决定讨厌帝君的。
轻染也松了一口气,安慰情敌的感觉真的太诡异,现在想想还有点无所适从。
“不过你可不能就安心了。”景颜放开了轻染,往后面一躺看着天空,“帝君以后会成为天帝,盯着帝君妻妾位置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我在神庭的时候,因为是天帝口头许诺,明着挑衅的人不多,暗里找茬的可不少。你的敌人很多,有一颗真心爱帝君的,也有只想地位的,两者兼而有之的也有。他们可未必会像我一样放的利落呢。”
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轻染扭头去看景颜,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他惊诧于景颜的言行了——每次他以为景颜对他的善意到达极限的时候,景颜似乎就能打破这个极限,给他更大的善意。
越是出乎意料,心中的疑惑便越是强盛,景颜真的只是因为对帝君的深情,才不惜做到这种程度的么?对他这个“第三者”也能毫无芥蒂的接受,还给他铺路?惊疑不定,惴惴不安,感激与害怕交织。
拍了拍身侧,景颜示意轻染躺下,“我猜帝君那个蠢物,肯定不会给你说天界的情况,也不好给你介绍,过来,我告诉你。”
轻染依言躺下,刚睡好便被景颜握住了手,一阵暖意便从相握的地方传进身体,从脑中传出的冷意似乎不那么尖锐了,舒服的就像是泡着温泉一般——跟帝君帮他温魂的感觉是一样的,甚至要更为舒服一点,轻染瞬间便不再乱动,乖乖的躺着了。
天上有寥寥几颗星子,闪烁着萤火般的光芒,远处的火光像是迎合景颜的声音一般,一跳一跃起着舞,天地寂寂,海浪涛涛,轻染就在心理一片宁静的心情下,听着景颜为他系统的阐述着天界——
天族、狐族、凤族为生而为神三大族,其下还有其他独立的种族,如世居在戈域碧海与世隔绝的鲛人族,隐居在火林树海的麒麟族等等,各个种族之间的关系、与神庭的关系;
神庭的职能、神庭的地位、神庭的权责、神庭的构成,帝君在神庭的地位,受到的牵制,他们潜在的敌人;
说了许多以前轻染不曾想也想不到的事情,让轻染对神庭这个地方有了大致的了解,就像是原本隐藏在黑暗之中,突然被点起了琉璃灯,一切就都清楚了。
许多恐惧的来源都在于未知,而对神庭的情况有大致的把握之后,轻染心中的压力不住不觉减轻了许多,而景颜最后说道的,也就是轻染即将要面对的问题——
帝君走了。
帝君从轻染的身边离开,换了景颜照看轻染,这个消息对于从帝君与凡人结契开始,就密切关注帝君动向的某些人来说,很快就不是遥远的消息,这些原本还打算观望的“情敌”,毫无疑问会络绎不绝,一来是机会难得,二来……谁都知道轻染与帝君结契一事,最为恼怒的该是景颜,此刻却只有景颜在凡人轻染身边护着,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出几分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