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萧穆才勾了勾陆锦的手,“哥哥,对不起……我是不是有点像个坏人?”
“什么是坏人?”陆锦摇摇头,眼神有点悠长,“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就像是天有日月、月有圆缺。如果有一个人,对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坏到无可救药,只对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好,那么那几个人,应该感到十分荣幸。如果你把自己定位在坏人这个角色,那么我很荣幸,也很高兴,因为我也是一个坏人。明白吗?”
萧穆眼神在陆锦看不到的地方闪烁了一下,抬起头时眼睛就像月下寒潭一般,反射着月光显得明亮而又深邃,投进了陆锦的怀中,肯定了“嗯”了一声。
你是一个坏人——所以不在意我的时候,可以毫无犹豫与负罪感的对我下手;而我是一个坏人,如果你背叛我伤害我对我造成威胁,我也丝毫不会手软。
这是坦诚,也是信任。
陆锦将手指插进萧穆柔软的发丝中间,对于萧穆的人格障碍来说,这样的说法会让他更加有安全感吧。早在了解一切因果的时候,上辈子被萧穆杀死的阴影与心结早就消失无踪,有时候他自己也想笑,原谅自己的杀身仇人,甚至爱上他,这是多么讽刺而荒诞的事情啊——但正如他站在母亲的墓前之时,人活着一生,有多少时间呢?
不以死去的东西束缚自己,那只会让人在寻找幸福的路上增加荆棘。
所以那个时候就有了决断,即便如此滑稽,还是要顺从自己的心。陆锦想,一切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不重生的话,就不会认识到真的萧穆,而萧穆不会因为他的特殊喜欢他,少了哪一点,他们之间都不会是这种发展。
只是,萧穆的人格障碍……
“萧穆,你……”
“哥哥,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萧穆轻声笑了出来,“又这样了。这次也不能让哥哥先说。”说罢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揶揄,眼里却是认真。陆锦点点头,示意萧穆说他听着,反正今天有的是时间,要把这些事情全都理清楚才行,免得外部危机解决途中,内部一下崩了,正好他也还没想好怎么问最好,直接说肯定是不妥的,别没问出有用的信息,反而让萧穆陷入痛苦就不好了。
“哥哥,对今天的事情,了解了多少,又想怎么解决呢。”萧穆看着陆锦道,“如今哥哥也算接受我了,告诉我你的打算好吗,我可以帮你。”
“嗯。即便你不说,我也是准备告诉你的。”陆锦点了点头,他顿了一会儿,在脑中把已有的信息整顿起来,从巷子之中的小混混,钥匙,到今天从黄毛口中探听的消息一起,他已经有了一个大体的了解了,只是要说明的话,还是需要整理一下。
好像萧穆很喜欢用“好吗”这样的句式,而且他这样说的时候,似乎是有一种魔力一样,总是让人没办法拒绝。思索之余竟然想到这个,陆锦摇了摇头笑自己,清了一下嗓子开始诉说。
左三少,左家。咋一听到这个名号,一般人肯定都反应不过来,断头断尾一句话,非得让人去猜。一旦思绪到了那个地方,那么几乎就能够肯定了——就是那个左家,纵横华国的黑手党龙头老大。
左家,并不是家族,而是这个黑手党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左家的老巢在哪里,但是说起左家,却鲜少有人不知道,他们的业务非常广大,承包包括暗杀、非法买卖、走私、高利贷等等一系列的活动,是划过当政的心头大患,每每派遣许多力量调查,基本一无所获,如今这颗目中钉肉中刺依旧未能伏法。
左家的名声之所以如此大,主要有几件大事情,一是左家曾经在华京成功暗杀过华国领导人,简直猖狂,而且令人憋屈的是,当政只抓到了一个狙击手,死的。这已经足够打响名声了,华京是什么地方,是帝都,是全国上下防卫最严密的场所,发生那起事件之后,华京也进行了戒严大排查,只抓了一批混混吃牢饭,对左家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第二件事情就是左家虽然做很多非法买卖,但是他们并不进行毒品交易。据说是当初老大的恋人被毒品毁了,左家便再也不经手这一片。但这并不意味着左家就洗白改好了,军火、人口的走私,他们半点没有松手。
陆锦能够确定,左家与他没有任何恩怨,与他们陆家也称不上有仇,能让左三少找上他,原因只有一个——那把钥匙。
能够被叫做“三少”,此人在左家的地位应该不低,推测是继承人级别,那么他紧紧盯着钥匙,只能说明一点——这把钥匙,对于左家来说,有着重要的意义,而且这个意义,除了左三少等极少数人,其他人都是不知道的,也许关系道左家的秘密。
然而左三少没有大张旗鼓的动手,目前来看采取的手段都是小打小闹,甚至有些上不得台面,排除左三少个人因素,恐怕还是因为这把钥匙,这把钥匙身上承载的东西,超过了左三少能够放肆的程度,也就是说,左三少其实是不愿意大肆动手的,他之前做这些动作,除了有点侥幸心理期望陆锦能拿出东西来之外,还是在试探,试探其他与他对等的人的态度。而且从“钥匙”开始暴露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除了左三少之外,其他人基本都是按兵不动,可以确定他们有不能动的理由,最可能的是,有一个超越他们地位的人压制着,他们不能擅动。
那么左睿的身份,实际就很可疑了。
从各种方面来看,左三少是左睿的可能性极小,一来是左睿早在试探萧穆,那他不可能在试探未结束的时候采取行动;二来这不是左睿的做事风格,左睿是更加深思熟虑的,虽说可以是性格鲁莽的人小打小闹的试探无伤大雅,甚至还会引起对手轻视,因为这样的做法,在聪明人眼中,无疑是愚蠢。
真正聪明的,该是像左睿这样,不动声色的靠近,悄无声息的动手才对。
他们的处境算不上绝对的危险,但与安全实在相去甚远,而且他今天让黄毛带话了,如果左三少真是草包,接下来定会有动作;就算他不是草包,接下来也会有动作——黄毛的出现,已经说明左三少已经难以忍耐了。
陆锦将自己的分析,以及推论一并告诉了萧穆,萧穆不得不感叹陆锦的聪明,事情已经被他猜到了三四分,剩下的基本是左家内部的秘密,“那哥哥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人家的小打小闹尚且让他们如此吃力,他又不能时时刻刻都和萧穆在一起,而且萧穆再强,敌得过人墙战术轮着来么,而且不能让萧穆真的杀人犯罪,在他们能主宰定制法律之前,要遵守表面的法律。沉吟了一下,陆锦揉了揉太阳穴,如今的他太过弱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遑论保护别人,压下心中的憋屈,陆锦道,“明天帮我约左睿。”
结盟接力,是目前的他们最好的选择,但这不会是永远最好的选择。
总有一天,他要……陆锦闭了闭眼睛,将一切情绪都放在心底,只留下镇定和冷静,萧穆点点头,道,“我明白。”
顿了一下,萧穆将头靠在陆锦肩膀,沉声道,“没关系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陆锦轻声应了一声,将萦绕在心头的烦闷驱散,摸了摸萧穆的头发,转移话题问道,“对了萧穆,这边的房子,我还以为你们退掉了……没想到还在。”
萧穆顺着陆锦的话答道,“她们是退掉了,但是我又把它租过来了,这里有我,所以我不能丢下它。”说着笑了一下,“像今天一样,说不定在什么时候,还可以派上用场呢。”
“你对它还有感情啊,”陆锦声音里带了点笑意,“让我有点好奇了,稍微……还有点嫉妒了。”
萧穆顿了一下,突然抬起头来,站起身走到门边,带了微微的笑回头看向萧穆,“哥哥在试探什么?真的……做好知道的准备了吗?我是一个,无论你的态度,只要你做出了选择,就不容许后悔的人,哥哥,想知道吗。”
这不是抵触,这不是害怕。看着萧穆脸上的笑容,陆锦心中惊讶,他以为……差点又错了。萧穆不是普通人,不会为了自己的“不足”或者“不好”而感到自卑或者自我厌恶,反而是——兴奋和快乐。
那样坦然的说着自己是个坏人。
说着抱歉,却半点歉意都没有。
问着如果没有准备好,就不要知道的好,意思却是——快过来,快过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向你展示我自己了。这就是真正的我。如果接受,皆大欢喜;如果拒绝接受,那么等待着的,便是噩梦了吧?
病态的心理与固执的行动方式。
是不是爱上一个人之后,就连缺点都会变得可爱起来了呢,此刻陆锦眼里,萧穆就格外可爱。陆锦站起来,走到萧穆身边,双臂一撑将萧穆困在自己与门板之间,低头轻触萧穆嘴唇,低声道,“走吧,我想知道。”
是啊,早就做好了觉悟,又岂会因为一点点过去的诡秘而改变呢。
萧穆脸上的笑就灿烂了起来,拉着陆锦的手上了三楼,那个曾经做了他几年卧室的小小的阁楼,不像是一楼和二楼有人来打扫,看得出阁楼已经废置了很久,地上积了一层灰尘,不过电灯倒是工作的极好,打开了开关之后,白炽灯光便将这个房间照的很清楚,阁楼中间最宽阔的位置摆了一张单人小床,萧穆走过去,一把掀开了积了灰的被子,露出里面还算干净的床单,而后弯着腰,对门边的陆锦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