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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 番外完结 (来自远方)


  宦者小心伺候在侧,小心窥着天子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
  自同太后“闹翻”以来,官家行事愈发荒诞放肆。每日饮酒作乐,与妃妾嬖人闹做一团,更大量服用寒食散,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脾气也愈发暴躁。
  就在前日,一名宫婢不小心洒了酒,直接被一脚踹在胸口,骨头差点断掉。不是天子因酗酒体亏力弱,这样照着心口踹,不死也会落下重疾。
  现下,朝臣争论北伐领兵之事,你一言我一语,彼此互不想让,隐隐有了火药味。官家却是神游天外,连连打着哈欠,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想起前朝和后宫的情形,宦者不由得鼻头冒汗。
  长此以往,就算桓大司马不动手,官家也会威严尽丧,自己作死自己。
  晋朝的天子可以无能,可以没有文韬武略,但不能行事太过分,否则,群臣看不过眼,民间更会传出难堪的流言。
  “陛下!”
  王坦之一声低喝,仍没能引起司马奕的注意。后者借着帘幕遮挡,又肆无忌惮的打了个哈欠,继而向一侧歪倒,当着群臣的面睡了过去。
  呼噜声在殿中回响,格外的清晰。
  不只一名大臣脸色铁青。
  王坦之握紧笏板,就要迈步上前。谢安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殿中静默许久,落针可闻。
  司马奕的呼噜声愈发明显,像是讽刺,又像是两个巴掌落在众人脸上,瞬间又红又肿。
  他们在这里争论北伐,劳心劳力,推举郗愔同桓温分权,为的是什么?
  结果天子倒好,半点不关心,反而在朝会中途睡了过去!
  谢安无声叹息,俊美的面容难掩失落。
  王坦之被谢安拉住,没有当殿怒叱,时任尚书仆射的王彪之却是没人能拦,当场从位置上站起,走到御座前,隔着垂帘高声道:“陛下!”
  呼噜声为之一顿。
  司马奕打了个激灵,爬起身,嘴角竟还留着一丝晶亮。
  “你们都商议好了?那退朝。”
  说完,毫不理会王彪之骤变的表情,也不顾群臣错愕,直接走出帘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离开朝会。
  “这……”
  “简直荒谬!”
  群臣皆惊,满殿斥责之声。
  谢安再次叹息,不知天子是真的无心朝政,还是以此作为反抗,但长此以往总是不妥。
  想到这里,谢安拉了拉王坦之,又给王彪之递了个眼色,三人凑到一处,低声商量,天子既然不理事,说不得要向太后递送奏疏。
  “今遇北伐大事,关乎收复失土,朝廷安稳,实乃万不得已,非得如此。”
  褚太后出身高门,曾临朝摄政,于政事颇有见地。
  即便懿旨不能代替圣旨,但有太后在宫中坐镇,总能想法劝说天子,督促天子下旨,不要耽误朝廷办事。
  换做后世封建王朝,这样的想法可谓大逆不道。但在现下,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司马奕不理朝政,明显破罐子破摔。
  桓温率领五万大军北伐,虽有郗愔分权,但世事难料,万一北伐顺利,桓温欲借机篡位,以天子如今的表现,难言百姓会不会继续拥护“晋室正统”。
  说一千道一万,晋室最大的优势是汉家正统。
  只要不是被胡人打进建康,桓温以天子无德无能举兵谋反,不过是被骂上几年,只要施政得当,其后代子孙照样可以稳坐皇位。
  参考曹魏代汉,司马氏取代曹魏,谁敢说桓温不会真取司马氏而代之?
  谢安和王坦之等都是忧心忡忡,奈何正主却不放在心上,让他们有力气都没法使,只能干着急。
  “庾始彦奔出建康,此后未有消息。桓元子有意将庾氏全族下狱,仅庾友一支同桓氏为姻亲,勉强可逃过一劫,其他人恐怕……”
  后边的话不必多说,众人皆心知肚明。
  庾柔庾倩已死,殷涓正在流放途中。
  庾希为自保逃出建康,并非不能理解。然而他只顾着自己,没有考虑亲族,连庾邈和庾攸之都没有得到消息,这就未免让人心寒。
  “依我看,他不会返回暨阳,能投奔的地方也是有限。”
  “前青州刺使是他外兄,有没有可能?”
  众人各有议论,始终莫衷一是,到头来也没讨论出结果,反倒又添一桩烦心事。
  后宫中,司马奕召来妃妾嬖人,继续大摆筵席,饮酒作乐,半点不关心朝臣的反应。
  庾皇后已病了半月,医者每日诊脉煎药,殿中弥漫着苦涩药味,病情却不见好转,甚至有加重的趋势。
  褚太后去看过两次,回殿后便摇头。
  “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打定主意不想活,服再多的药也是无用。
  南康公主近日常入台城,一为了解朝中消息,二来,是为太后宫中藏着的一副软甲。
  “说得稀奇,不过是样子好看。”褚太后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宦者开库房,将装软甲的箱子抬来。
  “别看名为软甲,上身也有几斤重,瓜儿那身子骨能撑得住?”
  这套软甲不似魏晋将官穿戴的铠甲,倒类似改良版的锁子甲。
  “说起来,这还是元帝带过江的,其后赐于我大父,至今已有近五十年了。”
  褚太后一边说,一边令婢仆展开软甲,道:“这甲挡不住刀枪,倒是能挡一挡弓箭。当初我入宫,大父做主将这甲给了我,待日后留给我子,没想到……”
  褚氏家主的本意是向晋室表忠,也为保护带有褚氏血脉的皇子。
  可惜,褚太后的亲子早死,未及冠便去世,这套软甲压根没了用处,只能藏于深库,日久落尘。
  南康公主得知桓容要随军北伐,心焦似火,恨不能提剑杀去姑孰,斩了桓温和郗超的头颅。
  经过李夫人一番劝说,才让公主殿下压下火气,转而为桓容搜罗保命之物,这套藏在太后宫的的软甲自然就入了眼。
  “实话同太后说,瓜儿这次随军北伐是那老奴的主意。”南康公主正对褚太后,表情冰冷,“要是能让瓜儿一路平顺,他就不是桓元子!”
  褚太后默然。
  “我不求太后能下懿旨,也没指望官家能硬气一回,驳回那老奴的上表。唯一的指望就是能护得瓜儿平安,让他囫囵个的回来。”
  南康公主少在人前示弱,遑论流泪。
  现如今,想到儿子的安危,她竟双眼泛红,少见的现出软弱之态。
  褚太后做过母亲,知晓失去孩子的痛楚。见南康公主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可说,送出软甲不提,更让宦者取出一把汉朝大匠铸造的匕首,用来给桓容防身。
  “多谢太后。”
  南康公主没有客气,也不是客气的时候。妥当收起软甲匕首,压下眼角酸涩,道:“大军六月出发,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回来。这期间,太后需做好准备。”
  “我知。”褚太后点点头,道,“外有郗方回,内有谢、王几家,大司马未必能真的称心如意。”
  “太后有把握便好。”
  “把握?”褚太后苦笑,道,“我哪里有把握。最好的打算就是桓元子不篡位,哪怕是要废帝另立,我也认了。”
  南康公主没有接言,心知褚太后是被逼得没办法,才会说出这番话。
  “太后,事情尚未到那个地步。”
  “阿妹。”褚太后摇摇头,苦涩道,“你原就比我看得清楚,当初还是你点醒了我。我知你是想安慰我,但事已至此,我宁愿想到最坏,也不想继续做梦。”
  南康公主沉默了。
  殿门外,撑着病体来见太后的庾皇后也沉默了。
  天空中聚起乌云,雷鸣轰然而起,丈粗的闪电自天边砸落,又是一场大雨。
  台城外,带有各家标记的牛车匆匆而行,健仆甩起长鞭,犍牛冲开雨幕。
  台城内,南康公主告辞太后,由婢仆撑伞离开长乐宫。
  庾皇后站在廊檐下,目送南康公主的背影消失,嘴边溢出一丝鲜红,伴着宫婢惊恐的叫声,缓缓软倒在地。
  乐声伴着歌舞声隐约传来,应和闪电雷鸣,就像是变了调子的哀乐,为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而起。
  回到桓府,南康公主来不及休息,命人将装有软甲的箱子送上马车,令忠仆马上启程赶往盐渎。
  “务必送到我子之手。”
  “诺!”
  忠仆半点不敢耽搁,冒雨驾车赶往码头。
  雨越来越大,顺着半开的窗飘入室内。
  阿麦想要上前关窗,被南康公主止住,非但窗不关,更要将门敞开。
  “殿下,雨水大,恐要着凉。”
  “无碍。”
  南康公主站起身,几步走到门前,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落。
  李夫人自廊下走来,身着燕尾袿衣,浅色长裙,腰间一条绢带,带下缀有环佩,行走间微微撞击,发出悦耳脆响。
  “阿姊。”
  李夫人走到回廊尽头,踏上屋前木板,木屐声嗒嗒作响,应和雨水,敲击出动人的旋律。
  “阿妹来了。”南康公主没有转身,依旧仰望层云。
  “我昨日调好几味香,刚派人给姑孰送去。”李夫人停在南康公主身前,乌发堆成高髻,仅有一枚花簪。容颜娇美绝艳,远胜珍珠玉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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