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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 番外完结 (来自远方)


  说话间男子咂了两下舌头,似在回味饼中的浓香。
  “我当时得了半张,舍不得吃,就咬了一口,余下都带回来给了妻儿。那香味,一辈子都忘不了!”
  众人说话时,典魁护在船前,瞪眼扫向四周。慑于他的威严,无人敢轻易靠近。钱实和两名健仆排开人群,打听清楚公输长暂居何处,立即前往请人。
  桓容没有下船,仅是站在船首,就引来不少仰慕的目光。
  有小娘子不顾水凉,几步踏下河岸,裙角漂浮在水中,取下发间瓒着的木钗掷向船板。
  “郎君美甚!”
  入盐渎之前,众人颠沛流离,生活贫苦,多是朝不保夕。如今能在盐渎重录户籍,生活有了盼头,眉间的愁意都消去几分。
  虽未曾亲眼见过桓容,但县令美名早已流传城中。认出典魁和钱实,再看船上桓容,哪还不晓得他的身份。
  一是歆羡郎君俊秀,二来是感念县令德政,小娘子们投掷发饰,结伴邻水而歌。唱的不是吴地之音,而是源自北方的小调。隐隐带着汉风古韵,称不上优美,却另有一种质朴感人。
  桓容弯腰捡起一枚木簪,河岸旁立刻响起一阵欢笑。
  少顷,两名相貌相似的豆蔻少女相伴走出,嗓音清亮,犹如黄莺出谷,吟唱的竟是《诗经》之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少女的歌声随风传出,更多少女和声而歌,更有十余人在岸边起舞。
  有别于妓船上的舞女,这种舞蹈仅有几个简单的动作,既无举袖折腰,也无长裙曼妙,舞到尽兴处,少女们双脚用力踏地,带着一种上古流传下的热情和奔放,让人心情激荡,忍不住想要加入其中。
  舞蹈未尽,钱实已将公输长请来。
  见到岸边的情形,健仆不觉得如何,钱实和公输长都是吃了一惊。
  两人在北地长大,未曾了解建康风俗,遇上这种“小场面”已是吃惊不小。假如见到王、谢等高门郎君被围追堵截的盛景,十成十会下巴落地。
  “随我来。”
  钱实在前引路,公输长背着随身的工具,几大步登上船板。
  因对公输长的姓氏有所猜测,桓容本想亲自去请,结果被护卫和健仆坚决阻止。
  哪怕是建康城中最有名的大匠,也没资格让郎君主动去请。况且此人仅是流民,即便手艺再好,也不值得如此大费周折。
  公输氏如何?公输盘的后人又如何?
  匠人依旧是匠人,和士族郎君有云泥之别。
  桓容再三坚持,奈何众人坚决摇头。最后只能等在船上,想着人来之后,自己一定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不让这条大鱼从指缝间溜走。
  公输长性情憨厚,为人极是孝顺。
  钱实找到他时,他正架起陶罐烧水,将得来的谷饼掰开放入水中,再撒些盐,奉于老母面前。
  母子俩一路南逃,全赖公输长有木匠手艺,才没有在途中饿死。抵达晋地之后,公输长险些被抓做私奴,老母又惊又吓,几乎要丢了性命。
  好在公输长得人相助,全须全尾的逃了出来。陈氏等豪强又被桓容铲除,母子俩方能在此处安身,无需继续躲藏逃难。
  然而,因之前的奔波惊吓,老母的身体终究垮了。流民中有大夫,终究没有足够的绢帛买药。
  眼见老母一日接一日衰弱下去,公输长心急如焚,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请大夫写下药名,画下药草的形状,冒着被狼群捕杀的危险进入林中,采得几味草药为老母延命。
  待老母稍微好些,公输长便背起工具到城内寻找活计,每日赚些口粮,维持母子二人的生活。
  公输长打定主意,如果生活再没有起色,等重录户籍之后,他便去盐场做工,即使违背祖训也顾不得了。不料想,没等他说服老母,钱实竟带人找上门来,言是县令有请。
  “县令要见我?”
  “对。”钱实和公输长没什么交情,却赞赏他性情憨厚,事母至孝,刻意提点道,“西城正需工匠,我知你擅长制作木器,到了府君主面前莫要吞吞吐吐,也无需胆怯,有什么说什么,你母子今后如何可全在今日了!”
  “多谢!”
  公输长没有犹豫,安置妥当老母,当即背起工具随钱实去见桓容。
  见面之前,他对桓容有几分猜测。见面之后,惊讶于桓容的年轻,更惊讶于他的平易近人。公输长见过陈环,知晓盐渎的豪强公子都是什么样。仅是拿两者相比,他都觉得是亵渎了桓容。
  “农具之外,你还能做何物?”
  “回府君,仆懂得造屋之法。”公输长顿了顿,继续道,“仆亦知造云梯和攻城车之法。”
  “你懂得造兵器?”
  “是。”
  “攻城器械之外,可知造守城器械之法?”
  “仆惭愧,仅能制拒马。”
  公输长满脸羞惭,桓容却是乐开了花,等公输长当场作出缩小的投石器,当即拍板,许他明日到县衙录户籍,其后到城西建房居住。至于今后如何安排,全可交给石劭。
  桓容相信,把此人交到石劭手里,必定能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作用。他绝非说石劭是奸商,绝对没有!
  公输长激动难抑,放下工具,俯身便拜。
  “府君大恩,仆铭感于心,永生不忘!必竭尽所能报答府君!”
  人言大匠都有几分怪脾气,然也不然。
  公输长的曾祖的确如此,到他大父,家中已是入不敷出。遇上胡人南迁,仅有的一点家财被劫掠一空,公输长拼命救出老母却救不出父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胡人杀死。
  像石劭一样,桓容成为他的救命稻草。
  有今日奇遇,他无需违背祖训就能养活老母,压在肩头的巨石瞬间移开,再感觉不到半分沉重。
  面对桓容,公输长满心都是感激。
  “快起来。”桓容想要扶起公输长,结果扶了两下,对方纹丝不动,硬是拜了下去。
  公输长行完礼,面上现出几分犹豫,欲言又止。
  “公输郎可有困难之处?尽可说来,如能帮上忙,容定不推辞。”
  公输长脸色涨红,似乎为自己即将提出的事感到羞愧,黑脸几乎成了酱紫。
  “不敢瞒府君,仆南渡途中结实几名好友,仰赖好友相助才未被抓做私奴。仆好友通晓制器之法,手艺精湛远胜于仆,未知府君可愿一见?”
  “共有几人?”桓容心下一动,难不成今天鸿运当头,捡漏不算,还要买一赠一?
  “共有六人,祖籍西河郡,都是相里氏的后人。”
  “西河郡?”桓容诧异问道,“据我所知,西河郡现为秦氏统辖。”
  秦氏收拢流民,驱逐胡人,这六人既有本事,在坞堡定能生存,为何要南逃?
  “此事一言难尽,仆也未知详情。府君如有意,可唤其当面问话。”
  桓容挑眉看着公输长,直把对方看得脸色更红,方才笑道:“既如此,钱实,你再走一趟。”
  “诺!”
  公输长出声道:“府君,六人性情有几分古怪,不喜人声嘈杂,住处靠近林边。为防走兽,房屋四周布置有陷阱机关,需得仆带路方能靠近。”
  “陷阱机关?”桓容眉毛挑得更高。
  公输长继续道:“据其所言,六人技艺习自墨家,先祖乃是慎子之徒。”
  墨家?
  那个倡导兼爱非攻,爱穿短衣草鞋,很能战斗,以吃苦为高尚的战国团体?
  桓容突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是不是早上没吃饱,以致产生幻觉?天上掉馅饼就算了,还一掉就是一筐?
  传说公输盘曾败在墨子手下,他们的后人和徒子徒孙竟能走到一起?
  “我有一事询问公输郎。”
  “府君请问,仆定知无不言。”
  “尔祖上可为公输盘?”
  “回府君,仆大父有言,祖上代代习木艺,曾藏有半面石刻九州图,后在战乱中遗失。今大父仙逝,仆不敢妄言为嫡系传人,然木工技艺确是沿袭自公输子。”
  桓容点点头,用力咬住腮帮,才没有当场仰天大笑。
  出门之前,他的确想着捡漏,却没想到能捡这么大的漏!先是鲁班后人,接着又是墨家分支,接下来再冒出哪个圣人子弟,秦汉大能子孙,他都不会有半点惊讶。
  目送公输长领人下船,桓容禁不住攥紧十指,双眼放出绿光。
  这哪里是流民聚居地,简直就是个聚宝盆!随便挖一挖都能有此惊喜,如果翻遍四周郡县,难保不会再找到几个猛人。
  不成!
  暂时还不能捞过界。
  桓容摇摇头,勉强压下激动的心情,盘算着同石劭商量一下,继续大力推行“流民入籍,分发田地”的政策,既不会过界,又能吸引更多“人才”。
  地不够分?
  没关系。
  木匠船工在手,直接造船出海!
  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事绝不可能发生在桓容身上。实在没有铜钱,大可以金子甩出,珍珠砸下。
  总之,网子张开,诱饵放出,不愁没有大鱼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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