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干绢上的墨迹,确定郡治所留下的职吏都在其上,郑主簿满意点头,旋即起身离开治所,准备亲上城头。
与此同时,秃发孤正不断向城头喊话,胡语汉话夹杂,城头始终没有回应,气得差点破口大骂。直至郑主簿一行来到,将绢布绑上石头,由吊篮送到城下,喊话声才戛然而止。
“这是城内送来的?”
桓容展开绢布,看到上面的一个个名字,不由得勾起嘴角。
“让秃发孤继续喊话,告诉城内,只要打开城门,我必践守承诺,保其性命。如愿投效,我会向朝廷举荐,选其继续为官。”
“诺!”
虎贲下去传令,不到盏茶的时间,城门大开,城内官员除去官服,落下发冠,着素袍于城前恭迎。
桓容没有耽搁,命护卫扬鞭,武车离开地势较高的土丘,一路前行。
列阵的州兵如潮水分开,为武车让开通路。
武车行到队前,刀盾手齐声大喝,以刀背敲击盾牌,长枪兵以枪杆顿地,交相呼应,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郑主簿等人当场一凛,不由得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武车停住,拉车的骏马打了两个响鼻。
车门推开,桓容弯腰行出,立在车辕上,俯视跪在城门前的官员,许久不出一言。
刀盾手停止敲击,长枪兵停止顿地。
铿锵声不再继续,气氛却更显肃杀。
“仆,”郑主簿额头冒汗,声音沙哑,凉意从脊椎攀升,双腿隐隐颤抖,“仆武都郡主簿郑岩郑孟山,见过桓使君。”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郑主簿脸色更白,甚至开始怀疑,之前的承诺不过是计,对方是打算将他们骗出城来,才好不费一兵一卒,就此一网打尽。
正心惊时,耳边忽闻一阵衣袂声。
胆战心惊的抬起头,就见桓容已跃下武车,几步走到自己面前。
“郑主簿弃暗投明,实乃明智之举,容心甚喜!”
听到这句话,郑主簿暗松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了回去。
“桓使君大量,仆感恩不尽!”
最难的一关过去,项上人头勉强保住,郑主簿再行礼,请桓容入城。
听闻郑主簿等改投晋朝,城内汉人皆是欣喜。拓跋鲜卑早已经习惯改换门庭,确定出城的勇士多数归来,对桓容并无任何抵触。
杂胡暗自庆幸留下一条命,不用被逼着拿起枪矛守城。
唯有氐人惴惴不安,生恐桓容下令捉拿,将他们全部捆到城外砍头示众。
好在担心都是多余,桓容拿下成县,并不打算大开杀戒,仅是在城内绕过一圈,又回到城外扎营。
此举让郑主簿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忙不迭跟出城,小心的窥着桓容的神情,生怕他突然改变主意,打算再举屠刀。
“孟山莫要误会。”桓容笑道,“杨贼逃往仇池,路上仍有残兵,容自要追袭剿灭,防其再度南下侵扰。”
“使君是想攻下仇池?”此言出口,郑主簿立刻意识到自己多嘴,脸色微白,不敢继续出声。
桓容不以为意,笑道:“今日不下,他日也要拿下,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郑主簿愕然抬头,甚至忘记担忧,愣愣的看向桓容。
“武都既下,杨贼同长安断绝联系,已为瓮中之鳖。留下几日,不过是让长安多担忧几日,无暇他顾。”
桓容一边说,一边挑起长眉,似笑非笑的看向郑主簿。
“孟山以为如何?”
咕咚。
郑主簿咽了口口水,震惊之情几乎压都压不住。
以桓容的口风推断,他想要的绝不仅是仇池,怕是长安都在计划之中。
但是,可能吗?
迟疑数息,郑主簿谨慎道:“使君乃盖世之才,必能如愿以偿。”
“是吗?”桓容反问一句,见郑主簿又变了脸色,放缓口气,“孟山诚心投效,容自会信守承诺。此地太守随杨贼西逃,容欲向朝廷请旨,选孟山为郡太守。在此之前,孟山仍为主簿,暂理郡中诸事,未知意下如何?”
一个馅饼从天而降,郑主簿愣在当场。
“孟山可愿?”
“仆、仆谢明公赏识,必尽心竭力报效明公!”
由使君变为明公,绝不仅是称呼改变,更代表郑主簿的立场和态度。
如果之前只是无奈投靠,现如今,则是为报桓容知遇之恩,决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桓容笑着颔首,继续道:“杨贼将至仇池,容需尽快拔营。为安定治所,留两百州兵于成县,孟山如有为难,可立即派人报知于我。”
“诺!”
“另外,劳烦孟山派人清查县内,将城内及附近汉胡分重录籍贯,分类造册。”
“明公放心,仆出身武都,家族扎根于此,此事无需多时就能办好。”说到这里,郑主簿话锋一转,道,“仆有两子,虽不好读书,却有一身不错的骑射本事。如明公不弃,请许其入州兵为一士卒,为明公冲锋陷阵。”
此举貌似“求出身”,实则是“送子为质”。
既决心投靠桓容,该有的表示绝不能少。
郑氏不被南方士族承认,却也算是一方豪强,要不然,也不会以汉人的身份被氐人重用。
桓容看一眼贾秉,后者不着痕迹的点头。
郑主簿主动送子入州兵,是为让双方安心,桓容自然要将人收下。有能力就用,实在没能力,随便授给闲职养着就是。
主意既定,桓容接受郑主簿所请,征郑氏郎君入州兵。
“谢明公!”
郑主簿再次行礼,脸色仍有些白,人却已投袂而起,同先前的战战兢兢大为不同。
就在桓容忙着追击杨安时,远在梁州的杨广却迎来一个意外的客人。
看着坐在客室中,做商人打扮的文士,杨广不禁皱眉,握紧腰间佩剑。
文士不以为意,放下漆盏,笑道:“数月不见,郎君别来无恙?”
嘡啷一声,宝剑当场出鞘,剑锋架在文士颈间。
“休以为我不会杀你!”
文士淡定自若,仿佛脖子没有被宝剑抵住,仍是笑道:“郎君如要杀我,就不会瞒着杨使君接我入府。”
杨广不言,眉间皱紧。
“仆知公子处境艰难,此番前来,是为郎君指一条坦途。”
“笑话!”杨广厉声道,“我父乃梁州刺使,此番有击退氐贼之功,我有什么艰难?”
文士笑而不语,似看出杨广外强中干。
过了许久,直到剑锋逼近喉咙,文士方才开口道:“郎君何必自欺欺人?这梁州城早晚要落到桓敬道手里,届时别说是郎君,便是杨使君都将无处安身。”
不等杨广出言反驳,文士继续道:“王丞相有言,如郎君能办成此事,他日北投,必向国主保举郎君。届时,郎君既能出得恶气,又能升官封爵,何乐不为?”
定定的看了文士片刻,杨广突然移开宝剑。
“说吧,王猛究竟要我做什么?”
文士笑了,细长的眸子闪过精光,活似吐着信子的毒蛇。
第一百九十四章 计中计
“杀了桓敬道。”
五个字在耳边回响,杨广瞬间表情阴沉,紧紧盯着谋士,眉间拧出川字,久久不发一语。
“怎么,郎君还有顾虑?”文士道。
“顾虑?何止是顾虑!”
杨广连声冷笑,回身坐到文士对面,一字一句道:“吕延,你莫要仗着有几分才干,跟着王景略学过几天兵法,就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郎君何出此言?”被当面讥讽,吕延丝毫不以为意,更没有半点怒气,依旧面上带笑,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何出此言?”
杨广猛地握拳捶在地上,似一头凶狼般盯着吕延,恶狠狠道:“杀了桓敬道?说起来倒是轻巧!不提如何下手,单是我杀了他后是何下场,能不能平安走出梁州城都未必可知!什么封爵,什么拜官,不过都是笑话!”
人死了,要官爵何用?
“郎君误会了。”吕延叹息一声,解释道,“王丞相视郎君为英雄,实是诚心招揽,岂会让郎君白白送死。”
“哦?”杨广满脸不信,手又按在剑柄之上,阴沉的盯着吕延,道,“开口就要我杀了桓敬道,不是白白送死又是什么?”
“王景略倒是打得好主意,我杀了桓敬道,再被幽州兵斩杀,梁州城必生大乱,甚至波及荆州、江当地。倒时,他自可以调兵遣将,趁乱挥师南下,一举拿下梁州,甚至攻入荆州!”
“吕延,我固然没有大才,却也不是三岁小儿!”
吕延连连摇头,想要开口边界,却找不到插言的机会。
杨广越说越气,额头鼓起青筋,怒道:“我方才说莫要当天下都是傻子!如今桓敬道带兵在外,随时可能攻下仇池,纵然不下,亦有数县可纳入梁州。届时,幽州兵挡在城外,我如何能逃得出去?!”
“你们分明是想借刀杀人,再举石断刀,一石二鸟!”
“郎君,听我一言可好?”吕延收起笑容,正色道,“事情绝非郎君所想,实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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