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摊主取出贼匪给的铜钱。
这些钱币制作精美,关键是非晋朝所铸,明显是在北地部落之间流通。
许超心生警觉,不能就此断定两人是鲜卑探子,但也没理由轻易放过,二话不说将两个贼人押下,先带回去审问再说。
贼人挣扎的过程中,不小心现出腰间匕首。
这下更不得了,许超亲自卸掉两人兵器,当场五花大绑,就要带回营中。
“他们还有同伙!”
意识到这两人身份不对,一同入城的流民高声喊道。
卢悚就要脚底抹油,未料膝窝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踉跄两步,连同剩下的贼匪一起扑倒在地,正好滚在许超脚下。
看清踹自己的是谁,卢悚一阵狂怒。
“你!?”
大夫负手而立,俯视倒在地上的卢悚,眼中满是冷意。
之前被卢悚蛊惑的流民似要上前,却被身边人拉住。
“那名道人肯定是被带累。”
“什么道人,分明就是胡贼的探子、奸细!”
“可是……”
“可是什么?”拦人的汉子死死将他抓住,沉声道,“如果不是同族,我绝不拦你!和胡贼扯上关系还想活命?死且不算,名声都要坏了!”
汉子说话间,又有几人上前,都是同乡同族之人。
“早说这人不可信!你要送死我不管,可你不能带累大家!”
“对!和胡贼扯上关系,咱们哪里还能应征?”
“要是害大家失去活路,你良心能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被蛊惑之人头顶冒出冷汗,意识到自己鬼迷心窍。再看向卢悚,全无往日的尊敬,表情中尽是厌恶。
有听劝的,自然也有执迷不悟的。
数人被同族拉住,及时悔悟,另有五六人却是死不悔改,纷纷冲开人群,高声宣扬卢悚有道法,是“大道祭酒”座下道人,不可如此轻慢。
“大道祭酒?”许超疑惑的看向同袍,这名好像在哪听过?
“什长莫非忘了,前些日子彭城砍了几个骗子,其中一个好像就是什么大道祭酒。”
此言一出,群情哗然。
骗子?
还被砍了?
出言维护的流民当场傻眼。
卢悚意识到不妙,正想开口辩驳,言其是正宗道派,死在彭城之人是冒名顶替,不承想,没等他出声,忽有车驾自东行来。
拉车的骏马通体枣红,神俊无比。
车厢漆成红色,车顶覆有皂缯,明显是千石以上的官员才能享有的规格。
在这盱眙城内,能乘坐此等车驾的唯有一人——幽州刺使桓容。
典魁立在车右,手握缰绳,驱赶马匹向前。
身着皮甲的私兵分立两侧,手持长戟,气势威严,双目之中煞气腾腾。
桓容出现在此地实属凑巧。
接到黑鹰送信,得知秦璟已到城外五里,桓容暂时放下手头事,亲自出城迎接。结果走到半路,就看到围成一圈的人群。
派人上前询问,得知卢悚之事,桓容不禁眉头一皱。
“彭城刚杀了一批,盱眙又遇上这样一伙,果然骗子哪里都有,杀都杀不尽。”
“使君,此事当如何处置?”
桓容既然在场,许超不好自行做主。
“怎么处置啊?”
桓容坐在车里,想了片刻,道:“你去问问被他蒙骗之人,平日里他都是如何宣扬道法,又是如何让人相信他有神通。”
“诺!”
许超当着众人的面询问,几名信徒不敢隐瞒,陆续开口道:“这名道人说,他有开天眼之能,一旦修炼有成,可以辟谷不食,还能通晓上天之意。”
几人说得磕磕巴巴,好在意思还算清楚。
许超越听越是皱眉,面现怒色,瞪向卢悚和贼匪,犹如一尊怒目金刚。
围观众人都是满脸的不信。
真有这么大的神通还能沦落到今日地步?
不用说,肯定就是骗子!
眼见情势不妙,卢悚心知今日恐将无法脱身,豁出去大喊道:“尔等休要不信!我受命上天行走世间,斩杀妖星恶鬼!”
“这幽州县令就是妖星!天性弑杀,无慈悲之心,他日必当祸乱朝纲,为祸……”
没等他说完,许超一脚踹碎了他的下巴。
“胆敢如此污言,某家活撕了你!”
桓容推开车门,看着趴在地上的卢悚,脸上未见半点怒意。
迎着人群的目光,桓容弯腰走出车厢,立在车辕上,朗声道:“昔日盐渎曾遇类似之事,今日何妨再试上一试。”
试一试?
试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都是疑惑,一时都忘记卢悚方才所言。
“此人言其有通天之能,可辟谷不食?”桓容问道。
几名信徒点头,忘记了“修炼有成”这个前提。
“好。”桓容颔首道,“本官给他机会,验证其所言真假。典魁,许超!”
“仆在。”
“取木杆立于城外,请这位上去。”桓容俯视卢悚,表情淡然,出口的话却让闻者胆寒,“近日盱眙多雨,时常伴有雷电,如他真能沟通上天,想必不会被雷击中。”
常言道,恶人遭雷劈。
如所言确实,肯定不会被雷劈中。如若不然,必定是恶贯满盈之徒,上天都看不过眼。
桓容望向天边的乌云,想起从彭城传回的消息,想到三百多枉死的百姓,对卢悚又生一层厌恶。
可惜没有铁棍。
“拖下去!”
“诺!”
典魁许超齐声应诺,动作干脆利落,不只是卢悚,连几个吓破胆的贼人一并拖走。
不到盏茶的功夫,六根丈高的木桩就立在城外,卢悚等人被绑缚其上。为防止滑落,特地在肩后加了一根横木,确保刮风下雨都不会移位。
“散了吧。”
桓容回到车内,众人纷纷让开道路。
被蛊惑的流民也被族人和同乡拉走。
桓使君没有发话,摆明是不想多追究,还横着路上做什么,找死吗?
出城时,桓容特地看了一眼木桩,眼神微闪,终究合上车窗,将骤起的不适压入心底。
世道如此。
没有平坦大道给他走。想要开出一条生路,必要披荆斩棘、扫除所有障碍。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总有一天要习惯。
回忆盐渎时的心情,对比今日,桓容难免怅然。
经历的事情多了,人被逼着改变。不变只能等死,他没得选择。
马车行过护城河,又前行数里,方才遇上秦璟的马队。
事情紧急,为缩短行路时间,秦璟并未借道寿春,而是直线南下。好在他记得规矩,提前给桓容送信,又乔装成商旅,这才顺利进入幽州。
两人会面,都有几分感慨。
看着马背上的秦璟,桓容现出几分诧异。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秦璟这个样子,风尘仆仆,眼底泛青,明显是心中有事,而且不是小事。
“秦兄。”桓容拱手揖礼。
秦璟翻身下马,大步走到车前,对桓容道:“此行匆忙,实是有要事同容弟相商。”
桓容点点头,没有多话,直接请秦璟登上马车。
车驾掉头返回,秦璟带来的人迅速跟上。
车厢里,桓容倒了一盏茶汤,又取出携带的点心,本意是客气一番。哪想秦璟压根没打算跟他客气,道谢一声,连饮两盏茶汤,吃下整盘炸糕,仍是意犹未尽。
桓容目瞪口呆。
看看空掉的漆盘,再看看又端起茶汤的秦璟,满眼都是惊叹。
这速度当真非常人可及。
不过,他似乎可以挑战一下。
“让容弟见笑了。”嘴上这样说,表情依旧十分自然。
“哪里。”桓容扯扯嘴角,转开话题,“秦兄说有要事?”
“对。”秦璟放下漆盏,正色道,“我此行是为武车。”
武车?
桓容没接话,垂下眼帘,仅从脸上的表情,很难看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不瞒容弟,邺城未下,氐人已破张凉,随时可能掉头东进。”
路途之上,秦璟几经考量,最终决定实话实说,不做任何隐瞒。
“坞堡兵力不足,征兵需要时日,故璟欲市武车,还请容弟帮忙。”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直白,否则就是画蛇添足。
秦氏坞堡和东晋确实属于不同阵营,吃不到一口锅里,但在现阶段,双方的主要对手都是胡人,这是一个大前提。
氐人则不然。
即使苻坚想要“仁善”之名,他手下的将领却未必乐意。
历史已经拐弯,张凉的灭亡很可能早于前燕,今后将会是什么走向,桓容没有十分把握。可他清楚一点,秦氏坞堡拿下燕国,挡住氐人,总比让苻坚统一北方要强。
秦氏坞堡势大,东晋的确有危险。
然而实事求是的讲,以东晋目前的实力,无论北方由谁掌权,都会被视为一块肥肉。
如果秦氏坞堡被氐人击败,东晋面临的威胁更大,地处边境的侨州也会更加危险。若是秦氏坞堡能挡住氐人,双方必将拉锯一段时间,正好给他留出壮大的机会。
思量许久,桓容认为这笔生意可以做,只是价钱不能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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