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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 番外完结 (来自远方)


  秦淮河北岸,三十辆大车一字排开,冒雨前行。
  打头一辆由犍牛牵拉,车前立有挡板,车厢上带着桓府标志。车上健仆手持长鞭,每甩一下,都伴随着清脆的炸响。
  车队沿河岸前行,很快行到青溪里,穿过两座石桥,径直来到里中,停在一左占地不小的宅院跟前。
  数月前,这座宅院仍属庾希,如今已归桓容所有。
  桓大司马尚在,桓容并未分府,这么大一座宅院,难保不会有人惦记。
  但有宫中发话,又有南康公主在一旁盯着,这座宅院顺利划为桓容私产,桓大司马都无法染指,遑论桓容的几个庶兄。
  自庾希逃离建康,府内仆人失去家主庇护,多数重新沦为田奴,少数求到庾友门上,仍为仆役,日子却再不比以往。
  宅院空置下来,始终无人打理。
  历经风吹日晒,昔日繁华之地依已然蔓草丛生。
  桓容回到建康,将藏金之事托付给荀宥和钟琳。两人领命之后,没有急着将金银运出,而是带人进入宅院,开始清理院中杂草,修葺破损的房屋。
  这番动作不小,很快引来旁人注意。
  对门的殷康一家得知宅院易主,邻居变成桓容,听到不时传来的敲打声,难言心中是什么滋味。
  殷康尚罢,殷夫人始终意难平。
  两年前的事,至今少有人提起。偶尔有闲话传出也不会太过分。毕竟牵涉到桓容,难保不会被人利用,到南康公主面前告上一状。
  流言日渐平息,殷氏的名声得以保全。殷氏六娘却以为母祈福之名留在城外寺庙,不知何时能够回来。
  纵然归来,也错过了豆蔻年华,订不到太好的亲事。
  纵然错在庾攸之和殷佳,以桓府之势和南康公主之威,能得今日局面已是相当不易。想起城外的殷氏六娘,殷夫人仍难免心酸。
  知晓事情不能改变,干脆眼不见耳不闻,约束家人不要探听,更不要将对门的情况报知,全当没有这个邻居。
  阴差阳错之下,倒是方便了荀宥和钟琳行事。
  两人曾制定过计划,防备的就是对门的殷氏。
  不想数日下来,对面竟是无比安静,明暗的打探都没有,反倒让二人愣了片刻。得知前年上巳节始末,方才摇头失笑,同时舒了口气。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少去最需要防备的邻居,两人的计划愈发顺利。很快,宅院内清理完毕,昔日的雕梁画栋重现光彩,岸边的垂柳焕发生机,浑浊的池水变得清澈。
  元月十五之前,荀宥特地遣人给府内送去消息。
  桓容知晓二人的计划,千方百计说服南康公主,入台城当日先去青溪里,将送给褚太后的金银带上。
  “两位舍人入城时带有数辆大车,建康尽人皆知。”
  “儿新得宅院,将随身物品和珍贵之物运入新宅,实是理所应当。”
  “今日入台城,初次拜见太后,送些礼无可厚非。”
  与其煞费苦心遮遮掩掩,不如给出光明正大的理由,直接将金银运入宫中。
  “这些大车内藏机关,载重量远超寻常。”桓容取出一张图纸,将大车内部展示给南康公主。
  “入府三十辆,送入台城三辆,余下随我返回盐渎,并不会惹人猜疑。”
  庾希人在京口,藏金的簿册早托人送给郗愔。从反馈的消息来看,数量应该无误。
  桓容要做的就是将真金白银分好,一成送入台城,余下带着启程,到京口分出一半,就算完成任务。
  “这么简单?”南康公主很是怀疑。
  “之前是我想差了。想要不引人注意,复杂反而不好。”桓容笑了笑。新增一岁,少年稚气减少几分,气质更显得沉稳。
  母子俩商量之后,将出府的时间提前,先去青溪里再往台城。于是便有了三十辆大车排成长列,沿秦淮河北岸前行的一幕。
  抵达青溪里后,桓容无心欣赏四周风景,命车夫加快行速,尽快赶到藏金的宅院。
  “瓜儿。”南康公主忽然出声。
  “阿母?”桓容回过头,表情中带着疑问。
  “莫要慌,也莫要心急。”南康公主浅笑。
  “记住我昨日同你说过的话,见到太后,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要轻易点头。如果应对不上,闭口不言就好,凡事有我。”
  “诺。”
  桓容正色应诺,记起方才举动,不由得耳根发热。
  还是不淡定啊。
  健仆扬起长鞭,犍牛颈上铜铃轻响,行走在冷雨中,鼻孔喷出一团团白雾。
  牛车停住后,健仆跃下车辕。
  大门前早有健仆等候,无需吩咐,抓紧在石阶上铺设木板,供大车入府。
  门前动静不小,不一会便有数名家仆在溪对面张望。
  桓容索性大大方方,不遮不掩,请南康公主留在车内,自己撑着车辕跃下,扬起下巴,看一眼溪水对面,将一个意气风发、神气扬扬的少年演绎得活灵活现。
  大概过了半刻钟,家仆陆续散去。想也知道他们会如何上报,无外乎桓氏郎君“有财”之类。
  “演技果真需要磨练。”
  似乎对方才的表现不太满意,桓容嘟囔两声,摸了摸下巴,迈步走进府内。
  荀宥和钟琳向南康公主见礼,随后取出簿册,竟比南康公主所得厚上一半。
  “这是?”桓容挑眉。
  “不瞒明公,清理后院水塘时,又得金十余箱,珍珠五十斛,珊瑚两座,百余绢布,并有诸多青铜及金银器物。仆同孔玙细观,应是前朝宫廷之物。因箱体年代久远,部分绢布已经褪色糜烂,不可能是庾氏所藏。”
  “前朝宫廷之物?”桓容面露诧异。
  随便挖也能挖出宝来?
  “恐消息泄露,仆命人将东西藏好,另造一本簿册。册中之物如何处理,端看明公之意。”
  荀宥语气平稳,半点不觉心虚。仿佛没有在暗示桓容,这笔实属意外之财,并不被他人知晓。明公今为幽州刺使,赴任之后,重建城池、安置流民、组建商队,事事都需要钱。这些金银财宝来得正好,独吞方为上策。
  桓容看看荀宥,又看看钟琳,见二者表情如出一辙,控制不住的眼角直抽。
  果然物以类聚?
  桓容摇摇头,不成,这是贬义。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桓容继续摇头,还是有点不对。
  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出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无论怎么着,都会把自己兜进去。桓刺使唯有抬头望天,默然无语。
  转念又一想,不就是爱财吗,爱财有何不好?
  他乐意!
  “咳!”
  桓容咳嗽一声,朝着两人使了个眼色。
  荀宥和钟琳心领神会,无需桓容多说,分别拱手揖礼下去安排。
  看着两人的背影,桓容突然觉得,自己要是个皇帝,必定是个爱财的“昏君”,这两位活脱脱的当朝“奸佞”。
  君臣三个捆成一捆被正人君子唾弃。
  晃晃脑袋,这都哪跟哪。
  他一定是昨夜没睡好。
  大车分出三辆,分别装上金银和珍珠玛瑙,还有几件玉器琥珀。
  “太后不喜金银,独爱琥珀,尤其是此类。”
  南康公主打开小箱,里面是一枚包裹草茎的琥珀。不知经过多少岁月,琥珀呈现金黄色泽,草茎周围环绕一圈气泡,愈发显得珍惜难得。
  “琥珀不难找,这样的却很少有。制成摆件倒是十足有趣。”南康公主拿起琥珀,显然有几分喜爱。
  “比起珊瑚如何?”桓容下意识问了一句。
  “当然是珊瑚更好。”南康公主合上小箱,手指点了一下桓容额头,恰好擦过眉心的红痣,“胆子不小,敢看阿母笑话?”
  “不敢。”桓容连忙告饶。想起昨日南康公主的样子,对比现下,觉得自己多想,却仍有几分不确定。
  “阿母。”
  “恩?”
  “听闻幽州风光不错,阿母可想去看看?”
  “瓜儿……”南康公主缓缓收起笑容,声音有些发沉。
  “如果不喜幽州,不妨去盐渎?”
  桓容期待的看着南康公主,口中道:“盐渎城是新建,廛肆不比建康,也是相当热闹,听石舍人言,近来多出不少胡商。阿母和阿姨多年未出建康,不妨去走走,住上一些时日。”
  南康公主缓缓摇头。
  “阿母,真不行吗?”
  “不行啊。”南康公主叹息一声,将装有琥珀的木盒丢到一边,抚过桓容的脑后,笑容里带着一丝悲伤。
  “我不能离开建康,这一生都不能。”
  自她嫁入桓氏,今生的命运便已注定。
  正如褚太后不能离开台城,生死都不能跨出半步,她也不能离开建康,今生今世都不能。
  早年间是为了桓温,如今却是为了桓容。
  再多的情谊也抵不过晋室利益,褚太后不会放她离开,乌衣巷和青溪里的几家同样不会。
  出身皇室,经历过兵乱,在权势中打滚半辈子,南康公主看得格外透彻。
  得知扈谦的卦象,心中愈发明白,直到死,她都不能离开建康一步。如果有一天,她的存在会让儿子为难,甚至有让他失去所有的风险,她的选择只有一个,也是仅有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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