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一场,女郎无需在意。”
殷氏六娘认错行礼,桓容无意继续追究,有郎君当即出言,两人皆有旧时之风。
“当浮一大白!”
事情就此揭过,众位郎君举杯,继续吟诗作赋。至于玉佩何来,事情缘由,早晚会真相大白。有了解庾希之人,思及桓、庾、殷三家间的种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宴会之后,怕会有好戏上场。
殷氏六娘返回亭中,脊背挺直,神情举止已和先时截然不同。
桓容坐回榻边,小童奉上酒盏,开口道:“原来郎君的玉在身上?奴还以为丢失。”
桓容点点头,解释道:“之前金线断了,我便收到袖中。饮酒时忘记,倒是生出一场误会。”
说话时,手指擦过额间红痣,看向对岸的庾攸之,掀了掀眉尾。
一次且罢,又来第二次,老虎不发威当是布偶猫。
说他桓氏霸道?
好,今日宴饮结束,自己就霸道一次给他看!
阿谷跪坐在桓容身后,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郎君的暖玉真的没有遗失?可她仔细看过桓容手中那枚,的确和南康公主所赐一般无二。
两名女婢被晾在当场,遇有殷氏婢仆前来,将她们带回亭中。不及走上竹桥,已是双股战战,浑身被汗水湿透。
漆盘托不住,就此掉落溪中。竹简散开,暖玉砸在尖石上,当场碎成两半。
酒过三巡,天色渐晚。
荷叶盘飘至溪底,曲水流觞将至末尾。
此番共得赋两篇,新诗十二首。有四首极为出彩,得众人一致赞誉。当然,如桓容般罚酒的不在少数,甚至有两名谢氏郎君在内。
女婢取走酒觞,任荷叶盘继续沿溪水漂流。
木盘穿过篱门,进入秦淮河,或为渔夫捞取,或为河岸旁的商家所得。每年上巳节,这都是众人争抢的彩头。
天色朦胧,晚霞染红云层。
曲有终时,人将散去。
士族郎君和女郎们分别登上牛车,无人刻意告辞,皆洒脱的挥挥手,就此离去。如庾宣等人,直接将酒樽抱到车上,不时以手指敲着车板,同行之人和韵而歌,缓带轻裘,洒脱不羁,别有一番俊逸风流。
桓容登上牛车,没有急着走,吩咐健仆找到庾攸之的车架。
“跟上去。”
“诺!”
健仆扬起长鞭,车轮压过路面,留下两道辙痕。
桓祎一路跟随,并未发出疑问。直至三辆牛车先后停到庾府门前,才忍不住开口:“阿弟,来这里做什么?”
“阿兄看着就好。”
桓容端坐在车板上,示意健仆上前,一脚踹向庾攸之的牛车。
车板剧烈晃动,庾攸之终于酒醒。抬头发现已经到家,正要下车,却发现身后有不速之客,酒气和怒意一并涌上心头。
“桓痴子,你竟还敢来!”
桓祎牢记桓容所言,气得额头冒青筋也没有暴起。
庾攸之未做思量,口出恶言不休,甚至提及到桓温。
如果他未醉,也没有在上巳节丢脸,这些话压根不敢出口。可惜,酒意和怒气压过理智,等庾希得家仆回报,匆匆赶来阻止,已经是来不及了。
“庾攸之!”
庾希走出大门时,正好见桓容从牛车跃下,长袖飞舞,气势凛然。
无需健仆搀扶,桓容几大步逼至庾攸之面前,厉声喝道:“你有何依恃竟当街辱及朝廷大司马!家君两度北伐,数败鲜卑氐人,救民于水火,府军将士奋勇搏杀,命亦不惜,在你眼中竟不如蝼蚁?!”
庾府前的动静实在太大,居于此的宗室贵族先后派人前来打探。
见四周渐有人潮聚集,桓容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我为兵家子又如何?当年庾氏都亭侯也曾领兵,被世人称作英雄!你看不起兵家,岂非不敬先祖!”
“你!”庾攸之满脸通红,大怒之下竟扬鞭抽向桓容。
庾希大感不妙,忙出言喝斥:“住手!”
桓容身边的健仆早有准备,蒲扇大的手掌当面一握,牢牢抓住长鞭,借劲道直接将庾攸之拽下牛车。
见庾攸之还想再来,桓容冷笑一声:“死不悔改!”
庾攸之跳脚道:“打,给我打死他!”
庾氏家仆仗着人多,齐齐扑上前。庾希想要阻止,桓容等的就是这一刻,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纵奴行凶,猖狂至此,尔等还等什么?”
“诺!”
得桓容之命,桓府健仆再不管其他,撸起袖子一拥而上。
庾氏家仆的确凶悍,平日没少跟着庾攸之作威作福。比起上过战场的凶汉,仍旧是天差地别。不到一刻钟,家仆尽数被打倒在地,鼻血眼泪糊了满脸,又被围住圈踹,骨裂声清晰可闻。
这还是军汉没有下狠手。
不然的话,直接胳膊肘一撑,脖子一扭,干脆利落,惨叫声都未必会有。
桓容退到一旁,叮嘱众人,打谁都可以,绝不许碰到庾攸之和庾希。
庶人、奴仆殴打士族是重罪。庾攸之脑袋不清醒,他却不会。
桓祎看着眼前一幕,咔吧一声,下巴直接落地。
等到打得差不多了,桓容令健仆停手,走到瘫软在地,吓得说不出话的庾攸之面前,居高俯视,冷笑一声。随后掸掸衣袖,拂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转身面向庾希,一丝不苟行晚辈礼。
“此为还庾公当日之礼。”
庾希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发抖,硬是无言反驳。
桓容又看向庾攸之,后者不自觉缩了缩,几乎要藏到车板下。
“庾兄有意,大可来桓府一叙。”
潜台词:我爹是桓温,我娘是南康公主,有胆子你就来找场子!
话落,潇洒跃上车板,就此扬长而去。
牛车行过,周围人纷纷退让。
看看坐在车上,俊秀非凡的桓容,再看躲在车下,几乎尿了裤子的庾攸之,不觉生出一个念头:桓氏郎君的确霸道,偏偏让人生不出恶感,反而想拍手叫好,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十二章 归府
桓容霸道一回,吓得庾攸之差点钻到车下。不待兄弟俩还府,消息已经传遍建康城。
彼时,南康公主正令人翻阅库房,取出嫁妆中的书册竹简,分类进行造册。
李夫人同样没有闲着,亲自带着婢仆开箱,将成汉皇宫带出的珍宝金银放到一边,重点翻找古籍。其中有不少先秦传下的孤本,论价值丝毫不亚于晋室宫廷珍藏。
“装起来给殿下送去。”
婢仆逐一开箱,找出的竹简多达五十余卷。
李夫人忙了半个时辰,俏颜染上香汗,发鬓略显蓬松。袿衣燕尾领微敞,别有一股慵懒风采。
婢仆立即奉上巾帕,请李夫人到榻边歇息。
“今年的天气着实有些怪。”一名婢仆道。
“可不是。”另一人擦去额头汗珠,接口道,“上巳节前还吹着冷风,不过几天竟热了起来。”
“夫人的绢袄儒衣都要重备。”先时开口的婢仆道。
“不若参照会稽郡的样式,为夫人新制几件?”
婢仆们说得兴起,忽听门外传来木屐声。继而有婢女禀报,南康公主有事相请。
“殿下?”
李夫人放下布巾,当即令婢仆将竹简包好。自己移到内室,走到屏风后,新换一套绢袄襦裙,发鬓仔细抿了抿,配上一枚花钗。贝齿轻咬下唇,并不重施脂粉,已是蛾眉曼睩,方桃譬李。
“走吧。”
阿麦候在门外,见李夫人走出内室,侧身退后半步。
“殿下因何事唤我?”
行过回廊时,见有穿着胡服的婢仆穿行而过,李夫人不由得皱眉。
“回夫人,姑孰来人。”
姑孰?
李夫人沉吟片刻,没有再问。
一行人穿过两条木廊,跨过碧绿荷叶托起的竹桥,抵达南康公主所在。
“殿下在客室?”
李夫人心下生疑,莫非是夫主帐下来人?
阿麦没有多言,躬身行礼,请李夫人入内。不同于桓温的其他妾室,李夫人来见南康公主,从不需婢仆事先禀报。
木门敞开,纱制立屏风被移到旁侧。
香炉未燃,南康公主坐于正位,两名陌生女子俯身在地,均是儒衣长裙,娇俏动人。
扫过两眼,李夫人眉心微动。
看穿着打扮,二者已是妇人。
姑孰来的,又送到公主殿下面前,不用多想,必然是夫主新纳的妾室。只不知是帐下文武赠送,还是从良家得来。若是奴籍之人,即便桓大司马收用,也绝不敢送到南康公主面前。
公主殿下火起来,可是要提剑砍人的。
“阿姊。”快行两步,李夫人跪坐到南康公主左下首。
“阿妹来了。”南康公主侧过头,总算有了一丝笑容。
“阿姊唤我来可是为她们?”
“她们?”南康公主厌恶的皱眉,道,“不是。跟着瓜儿出去的人回报,瓜儿去了庾府。”
“什么?”
李夫人吃惊不小,问出的话却着实出人意料:“阿姊,郎君没吃亏吧?”
“当然没有。”安康公主心情转好,笑意浸入眼底。想起婢仆的回报,竟拊掌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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