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慧一边啃面包一边口齿不清地给我说她昨天‘开眼’之后看到爷爷身上有好多浅红色丝线,拽掉一把又一把,足足弄了一大团,现在全在戒指里藏着。
我问她说她爷爷有没有觉得好点,她说她觉得爷爷昨晚睡觉睡得很安稳,今天精神好了很多。
她收集到的红色丝线并不是“疫病源”,而是叫做“诱发源”的东西,名称依旧是问号,但现在我俩基本能确定,通常开启黑白视界以后看到的丝线大都是有害物质,驱离对人的身体有好处。
我不理解这些东西到底跟“诅咒”有什么关系,难道所谓“诅咒”就是把各种带有负面效果的“疫病源”投放到目标身上么?
我跟慧慧受到奖励都获得了“开眼”和触摸疫病源的能力,但我们对这些东西的作用和效果一无所知,全靠自己慢慢摸索。
早晨去学校的路上冷风簌簌地吹,我最厚实的衣服早就没了,现在身上单薄,冷得直打颤。
路过学校隔壁的时候我把那扇红大门指给慧慧看,我知道透过大门洞能看到面宽敞的院子,但院子里有条大土狗,人靠近了就汪汪叫,我俩只能隔老远指指点点:“这院子连几间破砖房差不多有三四百平,买下来重新休整下就能住进去,我就把羊栓在院子里的果树底下……”
唉!不知道这院子人家卖不卖,卖的话卖多少,我又该找谁帮我买,帮我买的人又会不会欺负我年纪小,贪污我的钱?
直到坐进昏暗的教室里我还在为那事头疼,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今天是周二,也就意味着还有六天我跟慧慧又要进纯白之核了,命随时会没,偏偏钱还没想好怎么花……
或许就应该把钱交给独腿老汉,就算贪心的老汉会把大部分藏起来,就算贪心的老汉会想从我俩口中套出钱的来路,但一小部分我们还是能享受到的,总比现在捏手里花不出去好。
晨读结束是有钱同学买早餐一边吃一边炫耀,没钱穷逼装模作样读课文写生字努力学习的时间,我跟慧慧来之前都吃饱了,用胳膊支着脑袋聊天。
“慧慧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面前摆了张纸,打算列个单子出来,到时候统统买。
“我不知道。”慧慧很茫然,歪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你不想要新衣服?”我问她。
她有些迟疑,似乎想说想要,但又觉得其实没有那么迫切。
“也就那样,”慧慧低头看自己沾着脏污的外套前胸:“我觉得我现在也挺好。”
呃……我还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老实说,我也有类似的困惑,身上揣了五块钱的时候我特别激动,恨不得昭告天下,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五块钱,恨不能现在立刻马上把五块钱花出去,最好能用一千种花法变着花样花它。
现在我突然有一万块,以为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但想买的房子没法买,我又突然间觉得好像我也不需要什么东西,就这样也行。
现在这样肯定是不行的,我必须得改变,最起码这周末再次去纯白之核的时候我跟慧慧要穿上结实保暖又方便行动的衣服,我们得带足水和食物还有工具,连徐大志和王淑芬那死鬼都能想到的东西,我没道理比他们做得还差。
我得吃饱饱的,我得锻炼身体,我得看点有关野外求生的书籍,最好还能找人学点拳脚功夫……
我要做的事情真的很多。
“余邵荣你放学要去买衣服?”慧慧抓着我胳膊皱眉头:“可是我放学得回家,不能和你去。”她爷爷等着她呢,迟回家十分钟,满街喊她。
“你不用去,你的衣服我帮你买。”慧慧跟我一样高,我俩衣服尺码没差别,我买衣服的时候多要一套就行。
“我想跟你去,我还没去过。”慧慧比我惨,她还没买过衣服,所有的衣服全是别人穿旧或者老头自己改小的粗劣货。
“等周末有时间再带你买,我今天先自己逛。”
尽管慧慧百般不愿,放学的时候我依旧先把她送回家,然后自己去了贸易中心。
冬日里熙攘的人流和贸易中心巨大而破旧的掉色广告牌显示出繁荣和衰败两种截然不同的矛盾气质,充满山寨气息的‘名牌童装店’门口衣着艳俗的中年妇女正百无聊赖地跷二郎腿看故事会,她只瞄了我一眼就懒得理会,我不是她的客户。
我确实不是她的客户,虽然有那么几秒钟我想进去给自己和慧慧买看起来不是那么寒酸山寨的衣服穿,但店中花里胡哨的衣服和胖蝴蝶似的老板娘都散发让我厌恶的气息,我不想在她家花钱。
我走进了隔壁的体育用品店。
我寒酸而肮脏的衣服指引店员给了我应有的待遇,体育用品店的老板从我进来就有意无意地用余光扫视我,像我这种穷逼,鬼鬼祟祟进来十有八`九是偷乒乓球或者偷毽子的。
“有我能穿的外套么?”我问他。
“你?”他有点惊讶:“你多高?”
“一米二。”
“你有一米二?”老板不太相信,要拿尺子。
“一米一。”
“嗯?”老板把卷尺给拉开。
“不到点。”我有点想打人。
看老板的样子不觉得我能买起他家的衣服,黑不溜秋的运动服面料确实非常结实,我脱下外套露出咯吱窝带洞的旧毛衣,老板眼里掩饰不住的嫌弃。他肯定不想我试穿他家的衣服,穿脏了不好卖。
“你别怕,我有钱。”我从裤兜里捏出五张一百块拍在柜台上。
“我没怕,你不买也能试。”男老板说话声音很响,但肯定点言不由衷。
我喜欢这黑色的贴身外套,稍微试了试之后脱下来,把化纤背心、运动内衣和运动的短裤也挑好,蹿试衣间里一股脑换上身。
背心内`裤、紧身衣裤跟厚实的长足球袜,外面套轻便的运动裤和运动背心,然后是轻便的紧身上衣,最后是带兜帽的大衣。
如果算上我脚上带金属钉的球鞋和脑袋上舒服的线帽,我已经全副武装。
“你热不?”
“还行,”我抹掉额头上的汗:“我很满意,按这个尺码再拿一套,你有女娃穿的款式么?就这尺码再拿两套。”
“有颜色鲜艳点的,红的和黄的,不过不耐脏。”老板估计很少见这么豪爽的小客人,说话都不太利索。
“算了,不用别的颜色,就拿黑的,再给我弄两整套。”
我一共买了从内到外四整套运动服,内衣内`裤跟运动袜都多加了几套用来换洗,老实说,运动衣的外形黑不溜秋很木讷,但它是为下次去纯白之核准备的,结实舒服第一,外形无关紧要。
慧慧一定明白把命保住,以后才有穿不完花裙子的简单道理。
这一回购物花掉将近两千七百块钱,我并不擅长砍价,但看在老板主动送了我很多东西的份上我也没想斤斤计较,我注意到这里还卖结实的绳索和一些简单户外工具,在我们这样的小县城里已经很难得了,我周末少不了再回来一趟多购置点东西。
来时候穿的所有外套内衣和鞋袜都被我塞进塑料袋丢进了垃圾堆,刚购买的东西整整装了三大塑料袋,我雇了黄包车才把所有东西带回家。很多年没见过人力三轮车了,我坐在漏风的位置上看佝偻的身体卖力蹬车,非常不习惯这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
“余邵荣你回来啦?”慧慧的脑袋从门帘缝隙探出来:“哇!新衣服!”
“把饭吃完!”独腿老汉的大嗓门压根没用,他孙女见到我就跟兔子一样窜出家门,然后跟我进家,呯!一声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两套你的,从内衣鞋袜到外套全都有,这是去纯白之核时候穿的,你可以先这么穿,以后有时间再带你买好看点的衣服。”
“哇!”慧慧把大衣高高举起又披在身上:“真好看!”看到干净的黑大衣被她衣服蹭上灰色痕迹,赶紧心疼地用手扑,但手和袖子脏,越扑反而把更多脏东西抹在上面,急得只想哭。
“你可以洗完澡再换。”我说。
“洗澡?”慧慧一年也不洗两次澡。
“……你就洗洗脸洗洗手直接穿吧。”我还能说什么?
慧慧在倒了温水的脸盆里洗手,一捏香皂,香皂上都留下黑印子。
一双手洗完,盆里的水已经变成了灰色。
我没帮她换水,她加了点热水又洗了脸,沾湿头发索性把头发也洗掉,水真的变成灰黑色。
换上温热的清水再洗一遍,这次好多了,实在看不过眼的我还帮她擦洗了脖子跟胳膊,恕我直言,她无论从哪里看都不像个女孩子。
脱鞋的时候又被她的破袜子跟臭脚熏得够呛,鞋袜丢掉给她洗了两遍脚才让她换好整套内衣鞋袜。
慧慧个头比我稍微高一点,她穿运动衣比我更合身,带着金属钉的漂亮足球鞋让慧慧爱不释手,我俩从灰头土脸的土鳖变成了两个全副武装的运动员。
快到上学的时间了,我俩开始收拾东西。
“我应该买两个书包的。”拎着破烂的书包,我后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