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像是没听到一样闭着眼。
他的眉头皱得厉害, 像是要夹死什么人,又像是要让谁陷在那里面走不了。
“阿令。”
手机里是宋朝阳的声音,江令没有出声。
“阿令,我知道你生气,但是这就是你疼爱的、保护着的人,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你对他好,可他却从头到尾拿你当傻子。阿令,你值得吗。”
江令捏着手机的手已经泛白。
“他在哪。”
“在主题宾馆,605。阿令,你就去看看吧,看看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如你所想那样干净。”
江令本想挂了电话,听到她的最后一句却顿住了。
“宋朝阳,你以为,你就干净了?你做了什么,真的以为我都不知道吗?还是,你把我江令当成傻子,任你玩弄,即使这样卑劣的手段也看不懂?”
宋朝阳心里一痛。曾几何时,他竟然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样对自己发火,对自己这样恶语相向。
“阿令,你比我更清楚,就算是我用了手段,可你看到的就是事实,不能更改,无法反驳。”
“阿令,你要知道,这世上只有我是真心待你。只有我。”
江令没有听完,已经挂了电话。
这三十五年来第一次,他把车开得很快,快要到了的时候却又慢下来。
他有点怕,即使是知道一切都是阴谋,他依然害怕那孩子就躺在这栋楼上。
门铃响了,祁衍替床上的人盖好被子,自己走下床去。
“江老师。”
几乎是门打开的那一刻,江令强忍着要冲进去的脚,生生地收回来,冷冷看向祁衍。
“从现在起,你滚出我的地盘。”
满屋子淫|靡的味道昭示着之前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一地凌乱的衣服随意躺着,还有那床上的混乱,没有一个不在向江令强调,那个曾在自己身下的孩子,在这里做了什么。
江令走到床边,把床上的人扶起来,替他穿上衣服。
“迟池,我来迟了。”
白时彦的麻药已经消得差不多,看到江令的那一刻,他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
“江令…”
“嗯,是我。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没关系,我不怪你。”
祁衍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江令那样冷冰冰的人把迟池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往外走。
怎么可能呢?那真的是江令吗?那样温热,那样珍视的表情,真的是江令?
祁衍像是一下子失去支撑,整个人倒在地上。
所以,迟池只会对那一个人放下坚硬是吗?
所以,迟池只会对那一个人软声软语是吗?
所以,不管她怎么做,这辈子都没办法让迟池看一看是吗?
白时彦被江令抱在怀里,他们一起躺在床上,没有其他动作和言语。
但白时彦知道,裂痕或许已经存在。
“江令。”
“嗯。”
“我没跟她做。我没办法对她…”
江令把他的脑袋塞在自己肩窝里,轻轻吻了他的头顶。
“我知道,我都知道。没关系,是我不该离开,是我的错。”
“江令,你得相信我。”
“嗯,我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人。”
白时彦被他抱得很紧,他很用力,好像生怕自己会溜走一样。
白时彦很清楚,虽然他说相信,可心底里,最深的地方,他仍旧有那么一点点难过。因为他头上的数据,变成了60。
那件事发生以后,江令和白时彦之间有了很大的变化。
原先他没办法接受自己对一个孩子,一个病人存有那样不可言喻的心思,但从江令把他从别人的床上抱走之后,他开始正视自己对那孩子的情感。
或许一开始确实源于同病相怜的同情,可和他在一起久了,江令发现,自己好像不再那么厌恶这个世界。而那孩子,直到江令自己身入黄土,他都不打算让他离开。
在江令的辅导下,白时彦的转专业考试顺利通过。他觉得,为了接近江令,完成任务,自己已经把这辈子要学的给学完了。
白时彦开学的时候,是江令送去的。当然,江令不允许他住在宿舍,他也就老老实实住在江令家。
“好好上课,下课了我来接你。”
白时彦点点头,刚准备开车门却又回过头来。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下课?”
江令像是得意一样笑着。
“这里医学系主任是我的同学,我找他讨了你的课表。”
白时彦两眼冒星星。
“不是吧…那以后别人可怎么看我啊…还有,我这不是就什么都被你抓在手里了?没点私人活动啊…”
江令凑过去在他的唇角印上一吻。
“你的私人活动就是陪我。”
“好了,中午来接你,带你去吃好吃的。”
听到有好东西吃,白时彦才勉强宽心。要知道这么长时间,白时彦每天都被江令要求做各种各样的菜,变着花样来,搞得他觉得自己走的时候,这张脸都得老到江令那样。
江令坐在车里,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
他和其他任何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阳光青春而又活力四射,好像这个世界的任何黑暗或者任何苟且都不能让他难过,都不能让他失去对这世界无上的希望。
而自己,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但是,有他在身边,江令相信,自己还是可以去享受每一个有他的时光。
宋朝阳把私家侦探递上来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
照片上的那两个人,虽然离得不是很近,但那种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却从照片透出来,把宋朝阳的心打得生疼。
江令从前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但现在,他竟然可以和迟池一起去超市。
那个地方那样鱼龙混杂,怎么能是江令这样的人去的呢?
还有那隔着照片都能闻到恶臭的菜市场,迟池怎么能把他带到那里?他是江令,高高在上的江家少爷,江氏产业唯一的继承人,从未失手过的医生。他那双手,应该拿任何完美的东西,任何优雅的东西,他那双脚,应该去任何美好的地方,只有圣洁才能匹配他至上的灵魂。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出现在廉价而又叫人作呕的地方。
那不是江令。
她紧紧攥住手里的照片,又摊开来,把每一张撕得粉碎。
所以,他江令,即使是对着一个不干净的男人,也不愿意放手吗?
也不愿意来爱自己?
也不愿意来接近自己吗?
那个男人,就这么让他着迷?即使是不顾人伦,不顾他一直以来敬重的父亲,不顾他这么多年打拼下来的江家产业,不顾所有世俗的目光?
宋朝阳觉得自己恐怕是疯了。
现在的她,已经不奢求江令来爱自己,她现在,只想把那两个人分开,直到他们这辈子都不能相见。直到他们之间隔着数不尽的山海,永久都不可平。
她两岁那年见他,他五岁。当时并无记忆。但从他再回到江家的那一天,她的心就没有离开过。所以她不会放弃。
而他,只有娶了自己,他才能重新站在每个人眼前。
“把这些照片,再洗一份,原封不动寄到江家。”
江令,这都是你逼我的。
江令被人拦住的时候,已经猜到了一切。
“少爷,老爷让我们来接您。”
江令没说话,径直弯腰进了车。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
刚推开大门,江令就被一张张照片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照片锋利的边甚至划伤了他的脸。但他没有任何表情。
“孽障!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不恶心我都替你恶心!你嫌我活得太长了是吗?!非要气死我!”
江令蹲下身,从地上捡起那些照片。
照片里的两个人看起来很相配。那孩子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江母从楼上赶下来,只看到老爷要将拐杖扔出去砸江令,赶紧过去护住。
“老爷!什么天大的事你非要这样对儿子?!”
江令直起身板,疏离地避开她的手。
江父江母皆是一愣。
“江令,你现在大了,骨头硬了?我看你简直不像话!她是你妈!”
“妈?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谁才是我妈。”
他嘴角的冷笑让江老头子心里抽搐,江母虽然落寞,却只能笑笑。
“没关系没关系,难免的。老爷,您别气了。”
“这个孽种!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恶心到什么样的地步!我江家的家产,难道找不到一个女人吗?!你偏偏去找男人!还是自己的病人!江令啊江令,你真叫我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如果知道你现在这么让人作呕,当初我就不该把你带回来!”
江令的心一抽,面上却是寒冬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