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你又是谁?淳定,你魔障了。”说完,寂无就闭上了眼,不再看晏许。
夜很凉,凉得很是刺骨。
晏许瞬间就迷惑了,即便在影帝孙迟那待了不久,他还是不敢断定眼前这人的身体里是不是还有另一个灵魂。
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话了。关于柳诗蓝的事也没再提及,后来实在冷得受不了,待在那又只是盯着人发呆,晏许就先撤了。
他不是很明白寂无的态度,也问了淳定。这回连淳定也似乎被寂无感染了一样,沉默以待,只留了一句“随心就好”就念经去了。
晏许难免有一些心慌慌的,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事了。事后,想起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个问题,他恨不得穿越回去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是,如果重来一遍,他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很有可能还是会问那个问题。
晏许双手拢在袖子里,收回视线,朝山下走去。
想不懂就先不想了,现如今,也不知道柳诗蓝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还有要好好计划一下,这接下来的十年要怎么度过才是。
时间飞逝,转眼八年的时光就从身边滑过,是了无痕迹还是鸿雁泥雪,不过看人而已。
桂香镇迎来了一位身着灰袍,头戴斗笠,一手拿着一人多高的禅杖,背后斜背着深灰色不大的一个包裹的僧人。行走间,露出他衣袍下草绳编织成的草鞋,和那禅杖上悬着的铁环轻轻晃动、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锡锡声。
小镇地处燕城附近,不算偏远。平日里也见过不少这样手持禅杖的僧人,不过如此俊秀的倒是不常见。因为燕城不远处就有当朝四大名寺之一的慈山寺,平日香火旺盛,所以慈山寺少有僧人出来化缘。但抵不过名声大,如今又正逢水陆法会,所有就有不少其他地方的僧人前来朝拜。他们通常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徒步从千里外赶来,而离慈山寺不过一日脚程的桂香镇变被成为公认的适合歇脚的地方。
虽然小镇上热爱布施的人家不少,但时间一久,又多是普通老板姓,家境不会富裕到哪里去,所以后来的僧人少有成功化到斋的。
有些失落,但这也怪不得当地的居民。
小孩子们倒是没心没肺的,即便家人再怎么耳提面命地,每次听到禅杖的声音,都呼朋唤友地涌过去看看新来的是个怎么样的大光头。
那刚来的年轻僧人被五六个孩童围个结实,有胆大的攀着他灰尘扑扑的长袍往他身上爬,边爬嘴里还不留心:“又来一个大秃驴,哈哈,让小爷摸摸手感怎么样。”
那嚣张的口气,合着他只在额骨处留了一块水滴状的头发,其余都剃了个精光的发型,这场面说不出的让人无言。
一个站在一边没上前掺和的女童有些怯生生的:“大狗哥,娘说你这样不太好。”
那大狗哥,就是攀着僧人身上大言不惭的娃,他小手在自己的脸上一抹,鼻涕什么的尽往那僧人的衣服上擦,小脸满是无所畏惧:“哼,小爷想干什么干什么。他们剃个大秃头,还不让人说了。”
“就是就是。”一旁围着禅杖绕圈圈,一次一次试图跳起来够禅杖上端悬着的小铁环的男孩子一边跳嘴里也不闲着。
大狗哥哼哧哼哧爬到了那僧人的肩膀处,这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娃还大有一股一览众山小的豪气,他兴奋地大嚷嚷:“哇!哇!好高哇!”
他的伙伴们被他浮夸的演技所吸引,纷纷围过来仰头看着他,也跟着大叫:“哇!哇!真的好高哇!”
那场面,让人忍俊不禁。
被攀着的僧人也笑了起来,反倒让攀着他肩上的大狗哥吓了一跳,手一松就要摔下去。那僧人头也没回,长手向后一捞,将这不知道是胆大还是胆小的大狗哥揽到怀里。
不过,大狗哥刚才手脚慌乱中抓住了僧人的斗笠的边沿,将他的斗笠抓到了手里。
僧人的脑袋下一秒就暴露在了天光之下,他后脑勺那一坨墨色被看了个正着。在场的忽然很安静,唯有不远处隐隐喧闹的人声持续着。
“啊!妖怪啊!”看清楚那是什么的小孩子们乱哄哄一团,跑散开去,眨眼就没了踪迹。
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大狗哥僵在僧人的怀里。那僧人弯腰将他放在地上,然后不怀好意地转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还一边说话:“小孩你怕不怕。”
大狗哥睁大的眼睛里印着的赫然是一个光头上的眼睛,好吧……是墨水画出来的眼睛,几条简单的弧形和圆圈构成的眼睛,还有极其浮夸的长睫毛。搁现代,绝对是小盆友们群嘲的对象。
大狗哥虽然不是现代那些看惯了高科技的小孩,不过胆量的确不小。他眨眨眼,一脸疑惑:“你在你脑袋上画个眼睛做啥?”
不等僧人回答,他自顾自地接下去:“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天眼?没听说过天眼开在后脑门上啊。咦,他怎么自己画上去的……?娘啊!妖怪啊!”说完,前一秒很是胆大的大狗哥就很没胆的转身就跑。
僧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小屁孩自己吓自己跑走了。他不由抬手摸上自己的后脑勺,蓦然咧嘴一笑,反正目的达到了。
‘晏施主……’旁人看不见这僧人体内竟然有两个人重叠在一起,哦不,是两个灵魂。
这个恶劣地吓跑小孩们的僧人正是晏许。
他拿起默默躺在地上的斗笠,拍了拍灰尘,重新戴回到头上,将那个手画的眼睛遮个正着,他咧咧嘴:‘淳定啊,这个可不能怪我。如果这群熊孩子不掀我斗笠,就不会被吓到好吗。’
然后他顶着街旁一群张大嘴的商贩们莫名的眼神,继续一手禅杖,一手陶制钵盂,很是悠闲地往前走。
他还顶顶不要脸地在一家门口站定,然后气定神闲地震了震手里的禅杖三次,就袖手等着人开门。
一旁目睹全过程的书铺老板心里咆哮:‘别告诉我你没看到刚刚你吓跑的其中一个孩儿跑进这家里面去了!’
等了一会儿,门没有开。
晏许又晃了晃禅杖五次,依旧没人开。正在他叹息准备再晃最后一次的时候,门一开,就见一盆水扑面而来。不过,晏许像预料到了一般,闪到一边,还拿钵盂接了一碗的水。
因为双手都拿着东西,他就向着大门鞠一下躬:“阿弥陀佛,多谢施主。”然后,就在那泼水的妇人木楞的眼中走远,走远,走远……
‘咳,晏施主……’淳定见过这样的事没有百件,也有几十件,可每次看晏许这么做,他总是心里涌起一股难以描摹的情绪。
按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觉得晏许太欠扁了。
‘怎么,还没想开呢。’晏许转进一个小巷,将钵盂端到鼻前嗅嗅,没有闻到皂角或者洗菜水等其他奇怪的味道,他就将就着喝了一口,也不怕这是人洗脚水。
其实这个问题淳定以前问过,当时晏许是这么说的:“你傻了吧,谁家光天化日下洗脚啊。就算前晚洗脚了,谁会特意存到第二天来泼人啊。”
淳定无法反驳,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晏许轻笑:‘行了。和你说实话吧,今早在河边,我看见那妇人在那打的水。路上听到她买菜说起她丈夫,还在地里劳作,现在必定不在家,所以他不肯能洗脚。再看她孩子的衣着,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所以白天洗澡洗脚的可能性也不大。’
‘万一人突然兴起呢,或者这水干脆干过其他事呢?’淳定不依不饶。
‘你这人……好吧,其实是刚卖菜的等她走了和人说起这妇人心善,曾经有人在她家门口撒泼,她泼了人一身水,等人走了。她就苦着张脸和卖菜的借了点水,说早上打的水都拿去泼了,家里做饭的水不够了,去城外打个水要半天,没办法才来借水。’
‘……’可怜的淳定无话可说了。
这半天的,你听说的看过的内容还挺丰富啊。跟你一个身体,我怎么就没留意到?
这话淳定只能心里想想,说出来,晏许指不定又一堆歪理。
不过,下一秒,淳定想起晏许后脑勺上的那个眼睛,又很是哭笑不得。心里叹口气,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正那钵水喝都喝了,他还能怎么着。
晏许喝了个水饱,找到了一荒废的寺庙,看着像是流浪汉们的聚集地。不过现在还是白天,里面空无一人。
他随意找了个靠门的位置盘坐下来,想了想,还是用衣角沾了沾钵底的水,将后脑勺瞎抹了一遍。等用干净的衣角再也擦不出墨迹的时候,他才舒口气,放下手来,开始打量这容身之所来。
这里说是寺庙,不过好像是供土地神的的土地庙。不过土地爷早就破旧不堪,上面还挂了不少蜘蛛网,也堆积了不少灰尘,手在上面还能写出字来。
晏许看了一圈,没瞧出什么名堂,最后坐在原地发起呆来,难得找到这么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他却不再急着休息了。
从七年前起,晏许就和淳定决定出门来走走。
这七年间,他们去过荒漠看过剧情里淳定临死前看过的孤烟夕阳,去过江南嗅过水乡的旖旎脂香,去过山穷水尽之处烤过烈日骄阳,也去过青山绿水之间奏一首高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