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莲,圣洁无暇。
连芳还记得两月前尼尼微大雨,议事殿外那抹轻灵的白──是他离开前,在这个时代看到的……最美的东西。
超然物外,令人想往。
所以在微凉的日子里,打发了前来劝慰的女侍,独自一人披了件鹿皮的外套坐在莲池边,对着它们看了整整一夜。
正巧又昨晚又是月圆的日子,昏昏然记诵起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多日来纷扰的心境也因此渐渐平息──
然后,就这样倚着冰冷的大理石,不知不觉睡着了。
男人一早就带着修提司来到为“他”新建的行宫──
不过是一夜不见,心中却陡生的不安。
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宫室内却寻他不着──而后就看到──
宫门外,池塘边,那……蜷缩的身影。
男人快步上前,一把抱起连芳──但见他的睡脸,很安详。
心口猛然一窒!
抓握着的指头变得和石头一样冰凉──嘴唇急急贴上他的额头,却是滚烫的!
该死──怎能这么糟踏自己?!
终于苏醒了,僵直的身体被温暖地包裹,这是……
连芳睁开眼睛,看到朦胧的面影──
是他。
虽然看得并不真切,可那熏香──炙热的温度……
他不是应该还在那公主的温柔乡中么?到这边──何等无趣?
要知道,自己拥有的不过是具平板的男性躯体。
耳边嗡嗡作响,男人絮絮地说着什么,听不清楚──
却嗅闻到熟悉的体味中掩不了的属于女子的甜甜气味!
终于,连芳止不住的反胃,可从昨夜至今未食一粟,只是干呕!
男人笨拙地抚拍他的背,大声唤修提司过来替他诊断。
那种关切的模样真能让人忘乎所以呢──
但是连芳只是心凉。
他在他的心目中到底是什么?
他从没问过,男人也从未提过。
“他是怎么了?”
男人从未像现在这样乱了方寸。
修提司抬眼看了看他那毫不掩饰焦躁的王──又见识了一种他从未看到过的表情。
帮连芳拢上了被衾,修提司道:
“陛下,连芳大人只是发烧了,很快就会好的。”
眉头紧蹙,沙尔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
斜睨了眼,察觉他泛白的嘴唇翕张了一下,男人伸手攥过他纤长的手指,它们在自己掌心轻轻跳动了一记。
可连芳只是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男人的心脏,隐隐作痛──
“还有两天,就开战了。”
支开了修提司,沙尔捧着他的手这样说。
连芳点点头,他知道男人想要说什么。
“第一战是西面的米底。”
那是乌拉尔图最强大的同盟国,连芳眨眨眼,只见男人温柔地浅笑,无比爱怜地俯身,在他的唇际印上一吻。
这话……他是指──
“不带我上战场么……”
苍白的指头攥上沙尔的压上来的肩,连芳的喉音暗哑──
男人微笑,大手轻柔地挑弄他的额发……
“我很快就会凯旋而归的。”
连芳脸色刷白──
“赫京王叔会陪在你身边,不用担心……等你病好了,我就会回来。”
果然──是嫌我累赘吗?
连芳这时候真是有点欲哭无泪。
要知道亚述征服米底要用上整整一年的时间──其间的种种变故连历史书上都没有记载──
况且要自己在尼尼微等待……
他的身体──还熬得过一年吗?
“我要去……带我上战场吧。”要我选择自己的坟茔……我宁愿埋葬在有你的战场……
怎么不想,在征战的日子里有他相伴左右……无奈他的病体,又如何消受得起奔波的疲累?
搂紧了连芳的身体,男人重重叹息。
为了他──沙尔甚至希望,开战之日──遥遥无期。
两日,转眼即逝──
十月的最后一天也意味着,分别的日子来临了。
沙尔把连芳接回了王宫。
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将由赫京掌管尼尼微大小事物,而且贴身的近侍也统统换成了男人的心腹。
一切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正午过后,亚述的军队就要正式出发了。
接下来黑骑军会在城门外列队,尼尼微神宫照例举行行军前的最后一次庆典。
分别不过就是眉间淡淡的一吻,无再多的温存。
英姿勃发的男人健臂揽过他的肩膀,只在耳畔轻道一句:“等我回来。”
他不懂得甜言蜜语,笨拙的爱抚也是额外的垂青。
连芳心有戚戚,陪他走过长长的回廊──待到达那城堞的尽头处,自己便要止步了。
他不能跟他去战场,他所做的只能是等待。
在烽火台前,自己将代替神官为他做凯旋的祷告──再看着男人率领着黑压压的大军远离城池……
种种恋恋痛楚,只能是自己承受。
心中的企盼带着苦涩的味道……
但愿我还能活到,你归来的那一天。
左伊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亚述王宠爱的那人。
果然是个男人没错呢!
白净的面孔,纤长的四肢。
有一副清俊的容颜,但除此之外,他仿佛并无特异──
在经过回廊时,他步履艰难,还倚靠着王,一脸的病容……这个人就是那传说中的“先知”、亚述王的爱人么?
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的身体,竟能承受得住那精力旺盛,所需无度的王么?(饶了我吧,这话真恶心)
左伊不明白,为何那个无视她美貌的王,会热衷这具病恹恹的身体?
“跪下!”
沙尔命令道,心神陡然被拉回,原来那二人已然靠近!
被男人的话震慑住,左伊乖顺地伏倒在地。
“谁准你出来的?!”
严厉的声音透露着明显的不悦,女子偷偷地瞄他──
那是视若敝屣般的的神色。
心中一凛。
他果真──对我没有半点兴趣么?!
“陛下……我只是担心……”
惶惶地胡诌,左伊视线漂移,看到王身旁的那人脸色比刚才所见又苍白了几分。
只一眼,心中已是了然。
那人……原来和自己一样,觉得“宠爱”的地位岌岌可危吧。
就算是一介女流,左伊也明白──毕竟以色事人,都不会是长久之计。
至少,我还是个女人──即使身为最卑微的神妓,也有孕育亚述未来王储的能力──
想到这里,她居然还有点得意。
是那个以色列的公主……
真是光照人。
想必没有几个男人不会为她心动的吧。
目光只在她的身上停顿了几秒,连芳就将视线抽离了。
她会成为他的妻,为他产下子嗣……将来,她便是尼尼微的女主人。
思及此,心没由来的一记心痛。
罢了,这些,也是历史既定吧,自己又何苦自寻烦恼。
可是男人突然命令她跪下,在自己的跟前。
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又继续道:
“吻先知的脚,记住了──他是你的第二个主人。”
他这是在干什么?!语气间,甚至还有恫吓的意味──
连芳不知所措地望向沙尔,只见他对自己笑得温柔。
然后就看到那“公主”一路膝行过来,面色难看地望着自己──黑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戾气──
这种神色,不像是个身份高贵的女子该有的。
完全僵硬的动作,那女子弯下腰──就要去吻他的脚……
“等一下!”把住她的臂膀,连芳不忍,这样的举动对于即使不是对公主,对庶民也是一种折辱啊。
“别管她。”男人把连芳拉回自己怀中,将左伊一搡──就这样她被掼倒在地,发出小声的呜咽。
“哼。”攥住连芳欲扶的手,“你就是太爱多管闲事了,有的人不值得同情。”
可她不是你的王妃吗──
读懂了他眼中的问题,沙尔蹙眉。
“我不会娶她,她只是个生产子嗣的工具罢了。”
露骨的话脱口而出,男人毫不掩饰──
听到此话的两人,心中各是一震!
不懂得珍惜,就不懂得爱人……
她是活生生的人啊,如果你只当她是一工具……
那么……我在你心中,又是什么呢?
眼睁睁地看着:亚述王拥着那人,渐行渐远──却把自己冷落在一旁!
为什么──他和我的待遇,如此天差地别!
好不甘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