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扯过衣袍的一角蒙住连芳的脸,可是他还是被气灌得咳嗽不止──
“这个样子居然还算是‘先知’?”
调侃了一句,男人托著连芳的脑袋,让他挨近自己的胸膛──
很温暖的感觉,这里……怎麽就不是冰冷的呢?
连芳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本能地朝那有温度的地方靠去……
稍稍平复,就听到男人胸腔内……心脏正在勃勃跳动著。
他还以为他没有“心”呢。
惨淡地露出一个苦笑,连芳把自己的脸埋得更深──
後颈在突突地跳动──还是有点痛啊。
“和我回尼尼微,不然我就杀了她。”
醒来之後男人曾这样说……
又被他胁迫了,而这次──真的是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不过,幸好……
拉姆还活著。
这是现在唯一让连芳欣慰的事了。
那个和他主人同样冷酷无情的修提司,这次居然放过了那个小生命──当初还真以为他人性泯灭,竟对一个孩子痛下毒手……
“你……”男人含糊地低喃,声音透过他的胸膛在连芳的耳边嗡嗡作响──
没有动作,只是乖顺地贴附著。
又把眉毛拧了起来,男人用力扯过坐骑的缰绳──那畜生晃了一下脑袋,脚程加快了。
王子到底在想什麽?
後方的修提司也急忙赶上来,怀中突然传来一记小小声的呜咽……
低头扫了一眼那稚气的孩童……绯红的脸蛋,微张的小口,像个小动物般惹人怜爱。
这时候,女孩扭动了两下,磨蹭到一个较舒适的地方──丝毫没有身为“人质”的自觉!
修提司愣了愣。
笨拙的指尖轻触那天真无邪的脸颊……
好讨厌……什麽东西啊?
在睡梦中女孩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看到她这表情,修提司微笑了。
连芳重又回到了沙尔的军中,不过这次行军的方向是他的故土──亚述。
亚述新王即位不久,阿舒尔、阿尔比勒与周边省份一同揭竿而起。
对於某个人来说,这是个难得的契机──
“尼尼微真正的主人──是我。”
同年五月,战事未定。
提格拉特帕拉沙尔,带领他的队伍,浩浩荡荡渡过了幼发拉底河 ……
“哇──拉姆要回家!回家──”
小女孩扯开了嗓门高声哭叫著,泪水和著鼻水蔫乎乎地粘在脸上,又被脏兮兮的小手乱抹了一通,糊成一张小花脸。
“拉姆,别哭啊。”
连芳掬起那张委屈的小脸,笨拙地出言安慰。
“小鬼──再哭就拧断你的脖子!”
修提司撩开帐篷,一探进脑袋就对那小家夥吼道──拉姆立刻被唬得禁声,一口哽咽之气憋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面孔霎时涨的透紫!
“拉姆?!”连芳紧张地拍拍小女孩的背,她开始猛咳起来。
“真是麻烦!”修提司不悦地撇撇嘴,单手提起拉姆的後领,就想把她抓到外面去──
“你想干什麽?!”连芳急忙拽住修提司的高举的胳膊,双眼瞪得老大──小拉姆则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地双手乱挥,拼命挣扎!
看著这一大一小,修提司不耐烦地晃了一下胳膊,拉姆哭叫地更是厉害!
“放开她!”连芳攥紧掌中青筋突暴的健臂,吼道──
“有空管别人……倒不如关心一下自己吧……嗯?”
听到这声音,连芳突然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开始剧烈跳动起来了──同时一股沁进背心的寒凉让他打了个战。
从後腰滑上来的大手搭上了肩膀,感觉沈甸甸的。
僵在当场──直到又哭又闹的拉姆被抓著领子拎出去,连芳才不甘心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但下一刻就被身後的男人拉转过身!
又是皱著眉的──连芳曾一度以为这个男人不会动容。
发现眼前清瘦男子的心不在焉,沙尔扳正他侧著的头,强迫他抬头仰视自己──
“你知道铁?”
连芳一颤,听他这样说,不自觉地想摇头──无奈被箍住了脑袋──
他怎麽知道的?是听谁说的?
哦,我忘记了──他是提格拉特帕拉沙尔,亚述未来的王──又有什麽能瞒过他的耳目?!
……突然想起那日在大马士革的惊魂一瞥,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为什麽过去不说。”
男人的语调还似过去的温和,其中甚至夹带著诱哄的味道。
“因为……”
因为我不可能告诉你啊……
公元前八世纪,铁器从赫梯传入亚述国内,期间正是提格拉特帕拉沙尔统治时期──
眼前的这个男人──才是真正将铁器应用於实战的人啊!
好在男人并没有催促他想要的答案,他只是捉起连芳受过伤的右臂,在自己颊边摩挲起来。
“这里……好了?”
轻闲的笑又浮在英俊的面孔上。
连芳缩手,可是被牢牢抓著动弹不得──他太熟悉那个笑容了,每次一笑,男人大概就在想怎麽折磨人!
低头,那锁骨上尚未褪去的刺眼淤青再次跃进了眼帘,他一指勾过袍子的领口,牵扯著拉大──还朝里面看进去──
“你看什麽!”连芳掩著领口,怒道。
“有什麽不可以看的,还是不能给我看?”男人不悦地把他的袍子从下面掀起──“哗呲”一下结实的亚麻布应声被撕开。
“你──”
连芳抓著支离破碎的可怜碎布,结巴地吐不出完整的句子,白皙的脸孔红云浮现──
没有痕迹。
犹如审视一般打量──
好白的皮肤呢……
眼睛稍稍上抬就能看到他黑眼睛里遮掩不了的惶恐……
呵,这是在害怕吗?
当初就曾被他的那对黑眼睛迷惑。
“你是我的人,连芳──不要忘记了。”端起他尖削的下巴,沙尔缓缓宣告他的占有。
扯了扯嘴角,连芳表情难看。
越发不懂,这个亚述男人在想什麽了。
第五章
底格里斯河西岸──亚述城市阿舒尔,地近沙漠,气候干燥炎热,还与强邻巴比伦隔河对望──不过即使这样,作为亚述过去的都城,它依旧繁荣不改──
又是熟悉的山河。
连芳笑得苦涩。
这个春天,他已经是第三次来到阿舒尔。
每次都是阴错阳差地,在此地经历不寻常的事……连芳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和它有缘──亦或者只是上天的玩笑?
阿舒尔在亚述新王即位不久便起义,城主宣布愿意拥立第四皇子提格拉特帕拉沙尔为王──所以刚从叙利亚战场归来的诸将轻而易举进了城,一路劳顿的军队终於有机会好好修养生息。
提格拉特帕拉沙尔──不愧是天之骄子呢……总是如鱼得水……
真是被神眷顾的人吗?
连芳不这麽认为……
因为一切都过於一帆风顺了──
“连芳……我想回家……”拉姆嘟囔著小嘴,带著浓重的鼻音说。
连芳无奈地望著小女孩──她的眼睛哭肿得像对烂核桃,现在还可怜兮兮地扯著他的衣角。
我有什麽办法……都自身难保。
看见他摇头,女孩死命攥紧了所能触及的布料,连芳将她的小脸纳入怀中──女孩又开始闷闷地抽泣起来──声音很小,是唯恐被修提司听到。那个粗鲁的亚述莽汉不知为什麽,一听到拉姆哭叫,总是爱吼她。
不过,拉姆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呢……
因为史书所载:亚述军事所至,庐舍为墟,居民几乎全会被屠戮。男子不是被杀就是沦为奴隶──而儿童则几乎无一孑遗。何况连芳至今无法忘记,那个男人曾把人命当作草芥的情境──
马车颠簸,身体晃荡了一记,之後便停下来了。
“喂,下来。”
修提司勒止了马匹,下去伸长手臂来接那一大一小。拉姆还是怕他,躲在连芳身後不肯出来──修提司不耐烦,探进上身一把将她抓下来──还蒙著她的嘴不让她哭闹。
刚想阻止修提司的粗鲁举动──他就突然转过脸瞪了一眼!
好恐怖的表情──连芳被吓得一下忘记要说什麽……只得乖乖跟著他下车。
被众人簇拥著的男人回过头,目光扫到连芳时,他弯起了唇角──
真不舒服!
这样的眼神巡视,就如同是看自己所有物般得意……好不甘心……
连芳把头一偏,故意忽视沙尔投注的视线──
就是此时不经意的一瞥,一个小鹿般的修长身影跃进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