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这样念头的两人在面对一大桌分明不像老婆母亲手艺的美味佳肴时,世界观受到如何的打击自然不必明说,顾长离看着家人们写满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目光,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不吃吃味道如何吗?”
弟控深程度已经属于晚期不治的顾长歌带着——弟弟亲手做的食物哪怕有毒也要笑着吃下去——这样悲壮的信念夹起其中一道菜肴放入口中,并且成功被其味道所打动。
看着父母和兄长都已经动了筷子并且颇为惊喜,顾长离的心中泛起淡淡的成就感。他一直坐着不动的异状同样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小宝,怎么都不下筷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迎着家人们担忧的目光,顾长离平静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在害怕……再继续下去的话我真的会舍不得离开……”
“离开,小弟你要去哪?”顾长歌眉头紧蹙。
“怎么忽然就要走?”顾母表情不舍地看着顾长离,似乎想要走过来牵住他的手。
“还是小屁孩一个,要跑去哪里?”顾父状似生气地眯着眼睛,仿佛是要发火的模样。
“小宝要去一个很有很远很远,你们都不在的地方。”
终于维持不住仿佛面具一般僵硬微笑的表情,顾长离眨眨眼睛,发现他的眼前已经模糊一片,被水色蔓延地根本无法看清对面人的面目。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伸手抚去脸颊处的一片湿润,顾长离飘忽着目光,像是已经没有勇气再与那几位顶着他家人面目的“幻象”四目相对,他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开始说起一件和眼前完全关系的故事。
“哥你以前不是特别喜欢那些古代的奇趣志怪传说么?你的书架上有本唐代的《玄怪录》,我以前闲的没事的时候曾经翻过几次,对于那里的第一个故事还有点印象,那时候还笑着同你打趣,说那杜子春(1)是个傻子,忍了那么久却在最后功亏一篑——明明已经经历两世变换还没个长进。【喜怒哀惧恶欲皆能忘,所未臻者,爱而已。】就是爱这样一种感情,不能吃不能穿,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的?”
“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我也是杜子春那样一个傻子……”
“就差那么一点,我也宁可留在这样轻而易举可以得到的美梦里,想着这样便能地久天长。”
“哪怕只是虚妄。”
闭上眼睛,神思精神逐渐飘忽,仿佛肉体已经空落无所依的感觉逐渐蔓延,这是和前面两次一般幻境崩溃进入下一层幻境时的特有感官。即使是刻意逃避的在一片黑暗之中顾长离仿佛可以一帧帧一幕幕地在脑海里上演着兄长,父亲,母亲的音容笑貌,以及他们所处的世界分崩离析,碎成虚无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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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睁开双眼的顾长离还没反应过来,就因为脚底失了平衡而狼狈地摔倒在地,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将他有些恍惚的神智唤回不少。
高不见顶的山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精致玉梯,缭绕不散仿佛云烟的雾气………一切的一切都还是之前的模样,他还是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想要拜入仙门复仇雪恨的平凡幼童。
而不是那个曾经被家人宠坏,娇纵任性,颐指气使的纨绔子弟顾家二少顾长离。
那一瞬间的巨大落差感让顾长离一时并不愿意从地上挣扎爬起,对于这场试炼是不是有人在暗中观察也完全不想,同样也没了精力在意。
他维持着当下的姿势,趴在玉梯之上,不管不顾,干干脆脆,像是一个讨不得糖果的小孩一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第77章
落霞峰顶。
吴楚坤和参与这次纳徒考核的几名白玉京弟子默默凝视地半空中悬浮着十二个水镜,纤尘不染的镜面巨细无遗地将每名考核者以及他们周遭的环境展示而出。
“问心镜打开多久了?”
触目所及皆是昏迷在玉阶之上,表情各异的众人,吴楚坤眉峰微蹙,有些沉不住气地发问。
“吴师兄的养气功夫看来还没修炼到家啊——”在他身侧拿着一面花纹古拙大气,背面用上古神文书写“问心”两字镜子的娇俏少女闻言轻笑一声,眼波流转,美不胜收。若是顾长离在此,定能一眼认出她就是当初在街头提着花篮的卖花女子。“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入门考核,师兄怎么急得连时间都把握不住了?”
“言师妹莫要再取笑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考核之前,我们戒律堂的堂主玄璃真人……”话说到这,吴楚坤的嘴角还是免不了抽搐几下,就连原本一直巧笑倩兮的妙龄少女的笑颜都有些发僵,“她老人家发话,说是我们这次纳徒大会并不在预定时间之内,为了防止仓促之下造成良莠不齐的恶果,必须得抓严每一个环节——上午的考核之后我传书给她顺利通过人数的时候她还特意提点一句,【超过两掌之数成何体统,把关须得严苛才是】,或许你还不清楚,这次问心镜的可还留下了一层半的能力,往常可是只留一层的。”
“一层半?!”闻言,言雪眉头一挑,错愕惊讶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展现于脸上,“乖乖,那不是连我们这些心动期的师兄师姐都有可能阴沟里翻船?更何况这些连正统修真路还没有踏上的小家伙了,不愧是玄璃真人的手笔……当真厉害非常。”她干巴巴地夸奖道。
“不用昧着良心说话了,你心里想着什么都写在脸上……我也觉得这次真人的行为有些怪异,像是带着什么急迫感一般,其实硬要说来,我们这次的广纳门徒也是不合常理的,比之上一次才隔了不过百年的时间。”
“宗主他们究竟在忧虑着什么?”言雪的小脸皱成一团,眉头蹙地都可以拿去夹胡桃了。
“他们所要考量的事情对我们而言就是圣人手谈,我们这些小卒子只要顾好眼前,完成师门交托的任务即可——看戊镜!”
原本还在温声宽慰显然有些钻了牛角尖小师妹的吴楚坤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有些惊讶然而更多是欣喜地指向身前处的一个镜面。
不同于其他镜面中兀自沉睡的他人,这一片镜子中显出的孩童已经从问心镜编织的幻梦中清醒过来,此时正在狼狈地伏地痛哭。
吴楚坤看了眼方才偏移了几个小格的日晷,一时间不禁直嘬嘴花子,“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不到啊,往年就是只开了一层威力的问心镜也没有人能够这么快凭借心智摆脱的,小小年纪,道心便已如此坚定了么?了不得了不得啊。”
这么一位堪称绝世天才的妖孽就这么出现在白白玉京诸人的面前,一时间饶是修身养性的有道之人,都忍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纷纷和周遭的人讨论起这位若不陨落,日后必然会在宗门里占得一席之地的小师弟的来历来。
“呀,这不是那位嘴甜的小弟弟么——”言雪盯着戊镜半晌,直到确认之后才猛地一拍手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仅嘴甜,天资也这么出众,看来小姐姐我的那束宁心花没有白给,日后不定还能讨个人情。”
“这就是你当初说的,因为合眼缘就把废了大半年采得的宁心花交出一半的小孩?”吴楚坤对于这位师妹做出的不靠谱举动显然也是印象深刻,经她提醒后很快也想起了这码子事,同时,他也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也不陌生。
———不就是那个千年难得一见的,连验灵玉都无法判别出灵根的小怪胎么?
“我记得这个孩子也是带着玉牌前来参与考核的吧?是哪位真人看好的苗子?”因为并不是主事之人,她们这些给吴楚坤打下手的只能知道哪几个人是带着玉牌的希望之星,具体是谁发下的唯有前者才真正了解。
这次的纳徒大会已经到了尾声,吴楚坤也收起了那份保密的心思,反正再过不久此事也会一清二楚,他干咳一声,在众位师弟师妹期待的眼神中淡然说道,“这位名为顾长离的未来小师弟……是玄清真人找来的。”
人群在一小阵的寂静之后,顿时爆发出“原来如此”的感叹声。
是了,也只有那位白玉京史上最不靠谱的钦天堂堂主才能寻来这么石破惊天,同样不走寻常路的弟子。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和姣好的同伴谈兴正佳,只是偶然瞟了眼水镜的一名锻阳堂弟子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见到什么一般,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才像是被雷劈了般,抖着手指指向那面戊镜———“玄……玄清真人!!玄清真人在那里!!”
“咝———”
同样注意到这一突发状况的白玉京诸人全都倒抽一口凉气。虽然知道玄清真人的性子素来难以捉摸,也很难拿规矩去束缚。可是众人都没有想到,他会放肆到公然进入早已封闭的玉梯考核之中——无论如何,纳徒大会都是任何宗门最庄重最不容动手脚的一个章程,胆敢在此作祟的全都是意图断宗门根子不死不休的仇敌——即使那是出自同一宗门的长老亦不例外。
吴楚坤铁青着一张俊脸,挣扎许久之后长舒一口气,对表情惶惶的言雪说道,“我用传音符警告真人速速离去,言师妹你立即传信给玄璃真人,务必请她赶来,其余诸人,盯紧戊镜,观察真人还有那个小童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