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
“顾长离。”
“这位顾先生,你能先把父母叫来么?事态可能有些复杂,只有在他们的陪同下一些事情才有法律效定。”
“我的父母不在这个世上。”(各种意义的)
被戳中某个伤口的顾长离语气瞬间冷淡下来。
明白自己说错话的王观来不及懊悔,他的脸上硬是挤出一副勉强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微笑,柔声说道,“……先去做一份笔录吧,不用担心。”
程序所需,顾长离也没有中二到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和国家暴力机关对着干的地步,那不是特立独行,那叫脑残。
在王观的带领下,他们前往了酒店的会客室,这里集中着报案人,同层房客,清洁工,酒店经理等和这起案件可能有关系的人士。
不过饶是人数再多,顾长离依旧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个眼熟的货色。
别以为戴了副金边眼镜,一副商界精英,衣冠禽兽的模样,他就认不出来了!
这不就是那个……那个谁来着?
顾长离的思绪忽然卡了壳。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和这位酷似崖生的男人见了几次面,但迄今为止仍然不晓得他的姓名——由此可知顾长离究竟多么不想和这家伙扯上关系。
墨蛇当然注意到自从某人进来后便一直投射在他身上的,杀人般充满压迫感的注视,对此,他只能露出无奈的笑意,朝着顾长离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这家伙干的?
他的暗示动作顾长离自然看得分明,也并没有多做怀疑。这倒不是因为什么信任,而是大概了解对方的本性。
——作为一个一言不合就炸医院的反社会分子,杀个把人这种事,压根就不必藏着掖着。
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思维方式有哪里不对的顾长离现在担忧的只有一件事。
案情如果没有进一步发展,他这个看上去赤果果的未成年少年绝逼是要被找监护人的节奏——关键是,一位刚刚做好与现世家庭断绝关系的人,只隔了一个晚上便领着警察回去表示自己遇到了麻烦——分分钟得尴尬癌的剧情。
打别人脸打习惯了的顾长离拒绝接受自己要被打脸的现实。
他是一定,绝对,肯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第47章
“这应该是我们第四次见面,这么短的时间,倒也算得上种缘分。”
会客厅的椅子不少,可墨蛇偏是要在这种敏感的时刻大咧咧地站起寻了个顾长离附近的位置坐下,简直就像是故意要吸引全场人的注意力般。
顾长离皱起眉头斜睨他一眼,表情同他的声音一样冷淡。
“如果你脖子上顶着的那团东西还可以当成是脑袋的话,树林里一次,医院里一次,这分明是第三次见面,哪来的第四次?何况,没一次见到你有好事发生,缘分?说笑话么?”
“哦,原来是这样。”
将手上特意倒来的一杯热水推给顾长离,墨蛇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我还以为……那条小巷子才是第一次见面的地点……”
“……你脑子癔症了,别拖上我就好。”
顾长离轻轻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俯身趴在桌上,侧头看向对方,转而提及另一个他眼下最感兴趣的话题。
“你来的比我早,这案子究竟怎么回事?有眉目了吗?”
“我不过比你早到了半个钟头……”
推辞的话语在墨蛇口中还没说到一半,就在顾长离充满鄙视的目光中默默败退,男人故作姿态地咳嗽一声,话锋一转。
“……不过我个人对于信息收集还是有那么一手的。”
“被害人李石是晟通集团的总经理,业内风评不是很好,最近像是被卷入了一起贪污案,位置不怎么稳当……这种小人物的资料收集的不多,大概就那么一回事。”
【像晟通集团这样一个国际知名公司的总经理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无需重视的“小人物”,这浑水滩子,迈地也未免太深了】
墨蛇并不晓得顾长离此举也是偷偷在探他的底细,说完之前发在他手机上的资料片段,便继续其后得知的案情细节。
“站在警察旁边那个哭哭啼啼的女的,是昨天晚上陪李石过夜的人,叫许卉宁,也是尸体的发现者和报案人。”
“据她所说,昨夜那啥一番之后她很早便睡下,直到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身旁睡着的人胸口正中插了一把刀,整个身体都凉了。”
顾长离闻言,微微扬眉。
“枕边人被害,她就一点感知也无?”
“所以呗,警察目前最怀疑的对象还是她,口供都拉着问了半天……小兄弟,对案子这么好奇,是不是正义感爆发,想弄个名侦探头衔来当当?”
用看白痴的目光盯着男人半晌,直到后者一脸讪讪地移开视线,顾长离这才啐了一口,回答道,“正义感这玩意,早八百年就不晓得被我扔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只是这桩子破事落在我头上,心中不爽罢了。”
“这就好这就好。”
闻言,墨蛇顿时长松一口气,很是夸张地抚了抚胸口。
“要是大美人的正气值太高,就我以前犯下的一屁股烂事,可就不太好意思搭讪了。”
语毕,还没忘了朝顾长离抛了个火辣辣的媚眼。
“………”
要不是在场这么多人,甚至还有警察在内,顾长离本人又不欲太过吸引眼球,他绝对会把眼前这不知收敛,厚颜无耻地惫懒货色揍上一顿,毫不留情。
“话说回来,见了这么多次面,彼此却还不知晓对方的姓名,这不是有点尴尬吗?我先……”
相当没有眼力劲,或者说压根就是故意的墨蛇不顾顾长离越来越冷,几乎都能刮下一层冰的脸色,兴致勃勃地开始玩“自我介绍”的拙劣伎俩。
“请就这么尴尬下去,这对彼此都好。”
顾长离右手一拂,先前墨蛇给他装的那半杯热水便顺势转回原来的位置,后者下意识地伸手一接,杯身上传来的沉稳力道叫他暗自咋舌。虽是如此,他的表情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不羁的笑意张扬在唇角,肆意而极富侵略性。
“律法尘俗,规则老套,活在条条框框的界限里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墨蛇照着顾长离之前的动作,再度把水推了回去,只不过这次顾长离倒没有伸手去接,水杯悬之又悬地停在会议桌边缘,仿佛只消有一阵微风吹过,便要落入地面,杯毁水倾。
“只要一步,稍微迈出一步,眼中的风景就能天翻地覆,世界另一面的样子,难道不想看一看么?”
在顾长离复杂而又阴郁的视线中,墨蛇轻轻一掌拍在桌面上,那微不可察的震动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水杯晃动,仄歪倾斜……就在它即将委顿落地之时,顾长离忽然抬手,将之送回距离桌沿安全距离的位置。
“你——”
墨蛇狂热而又期盼的神情在顾长离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滑稽可笑,他薄唇轻扬,神色淡淡,漫不经心,说出的话语反倒是刀剑利刃般伤人。
“难不成只是长相稍微老态些,其实还在上初中二年级?”
什么世界的另一面——那些肮脏龌龊淤泥里的世态,上辈子即使有崖生护着,他也见过了不少。流离乱世,命如草芥,腐朽堕落阴暗疯狂的人心炎凉,亦不鲜见。
他无端地重活一世,从乱世脱身,来到这太平康泰,法制健全的现代社会,又是哪根筋搭错,或是受了什么刺激,得巴巴地跑去沾血惹事。
“现在我生活的世界,可以让人能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大街上,不必担心什么时候有警察破门而入搜索证据,锒铛入狱;被人攻击伤害,心中有底问心无愧的人可以报警,有权利获得保护——你口中说的老套无趣的律法规则,就是保护绝大多数人生命和权益最后的底线,你觉得它束缚它陈腐,一旦你踏出去,自由了,很好。”
“但是那时候,你靠的就是自己一个人,你头上的安全伞已经没掉了。”
“我想,在你们那个所谓的【世界另一面】,除了利益相关的时候,谁会护着谁?不对彼此出手便仁至义尽了。”
“那样的地方,我干嘛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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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观拿着记事本过来录笔录的时候,就只见先前见到的那个小孩,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两人虽然都不曾看向对方,却莫名地给人——二者针锋相对——的错觉,气氛压抑凝重地周围人都躲着他们坐。
“这是……发生什么情况?”
他忍不住发问。
顾长离懒懒抬眸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挥挥手。
“我们就社会规则存在的必要性和其意义这个论题进行了一番严肃而深刻的讨论,现在他正在思考人生。”
“……”
王警官发现他竟然无言以对。
“……这个话题可以一会再探讨,现在我需要确认一下你们昨晚的行踪——昨日午夜到凌晨两点的时间里,你们是做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王观已经不做什么打算,他之前也问了好几个住户,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要么是在睡觉,要么便是夜猫子还在刷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