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靠近之时,徒弟你已经晕了过去,藏在识海深处的我倒是还保持的清醒……师傅我当时还不容易聚集魂魄挡在你身前,想着帮你抵挡一阵也是好的。”
“可没想到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时空传来的空间波动传来。你的魂魄因为那股吸力被迅速抽走,连带着我的一道,在天劫落下前就消失在天元大陆。”
“在那之后,因为那一日强行聚魂而损了根基的我又昏迷了一段时间,不久前才再次恢复意识。”
这么长篇大论的解释下来,时间早就过去了许久,眼看已经到了莱因哈特即将起身守夜的时段,顾长离忽然浅笑出声,无可奈何地侧头看向玄清,“师傅你如今的样子最好不要落到有心之人眼中,有办法隐藏身影吗?”
“那是自然。”
玄清点点头,忽然伸出手搭在顾长离的肩膀上。他的身体发出淡淡的莹白光芒,很快便消失在原地。
【“我是藉由你的魂魄而生,平日里自然可以回归本来的源点。”】
顾长离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这种有人在脑海里讲话的感觉还是相当奇特的,不过倒也并不难受,适应一段时间就好。
【“寄宿在我的灵魂里……师傅你应该没有偷窥到什么不该见到的画面吧?”】
突然想到这一点的顾长离猛地皱起眉头。他并不排斥和讨厌玄清,但若是想到有一个人意志可以将自己的所见所思所想知道得清清楚楚……还是颇有几分难以接受。
【“——当然没有。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我只能听见外部的声音,画面都见不到,更别提徒弟你在想什么做什么。”】
玄清的声音显得颇为落寞。
【“我并不是……”】察觉打玄清语气中异样的顾长离刚要开口解释,便叫前者出声打断。
【“师傅当然知道,徒弟你并不是不信任我。数十年的朝夕相处,我早就隐隐感觉到,那个当日撑着身体埋葬族人亲人的小小孩童身上有许多秘密,也有很多并不愿回首的往事,它们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沉重地压在日渐长成的少年背上,让他连真心实意露出笑容的时间都很少。】
篝火不断跳动着,燃烧着的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弱响动。顾长离微微仰头望向那片广阔无垠的天幕,夜风轻轻拂过他的衣角,而他的心情却是素来少有的平和轻松。
【“这些秘密和往事究竟是什么,又是从何而来,师傅虽然好奇忧心,却永远不会开口逼问。若是哪一日他能亲自开口告诉我,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它们委实太过沉重,沉重到连少年连开口都不愿,那就将其当做师徒间心照不宣的“小默契”,永远地埋葬在黑暗里。”】
【“当初师傅曾经说过,若是聚灵体当真有活不过金丹期的诅咒,就在天上狠狠抽那个小肚鸡肠天道的巴掌——也许是老天爷都怕了我这驴脾气,不愿意收我,留着祸害……咳,关爱徒弟你了。”】
许久没听见顾长离回复的玄清在漆黑一片的空间里扬唇轻笑,眉眼弯弯如同得了珍贵宝物的孩童,心满意足。
第140章
狐戾番外
随着对于修士也算长的数千年光阴过去, 经历过当年两界战争的“老人”越来越少。当年那个以区区金丹之境悍然引动天雷,与血妖之主同归于尽的青年名讳, 逐渐湮灭在浩渺广大的历史洪流中, 成为一段并不太真切的回忆。
对于世人而言, 在那场浩劫之后异军突起, 并且持续力绵延不衰至今的人物,究尽天下, 也就那么寥寥数位。
在这之中,青丘狐王便是再怎么样都无法绕过的一位。
传说中, 这位青丘狐族的新一任族长, 拥有举世难寻的惊艳容貌, 冠盖天下的强大修为。自他手中,把原本已显颓势的青丘一族再次领上巅峰, 威震一界, 睥睨群雄。
而这么一位在修真界中举足轻重,跺跺脚都会引发一场大地震的男人, 于每一年中的某一日,总会穿着一身素白得不沾颜色的常服, 去赴一场注定不会有另一个人前来的约会。
这样的习惯, 从那个人离开之时,便一直延续下来……直至今日。
斗转星移亦不曾改。
“我又来看你了。”
伸出手拂去那块青石墓碑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狐戾相当自然地坐在它的旁边,言笑晏晏地在小小的坟茔前倒上一杯清酒。
“前些日子,叶天那家伙也飞升了。”倒完酒后,狐戾像是开了话匣子般,全然没有在族人面前清冷端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瘫模样,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年以来修真界里发生的或大或小的趣事。
“按说以那小子的天赋,早几百年就该从这里滚蛋,去往界上界闹腾。可是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他居然爱上了一个凡人姑娘,过了十余年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快活日子,却不想着余下的光阴该如何度过。长离你且说说,这人是不是傻?”
“如是折腾了好几个轮回,直到不久前才勘破情关,见性明志,立地成仙去了。”
“要我说,像我们这种踏上修者道路的精怪或是人类,早就同那些凡俗之人隔阂渐生,相差天堑,别的不说,寿命的悬殊就是个大问题。我等一生,却是凡人的数个轮回——所以说,与他比起来,还是本狐最有眼光,一下子就看上个修道天才,万古以来第一金丹,拉出去给其他人显摆,也是威风霸气。”
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不切实际的的幻想,另一边也没忘记再于那墓前倾上一杯。狐戾轻笑出声,一双微微上调的狭长眼眸水光潋滟,美不胜收。彻底长开的面容既有狐族特有的冶艳诱惑,同样也不乏久居高位养成的煌煌气派,截然相反的两种气质于他身上却是融合得极好,甚是惑人。
“说来这事,前几天我外出之时,偶然听到了几句闲言碎语,也不知是哪家的登徒子弟,闲着无聊排出了什么美人榜。专门挑着修真界里的男修女修,就他们的相貌评头论足一番,硬要指出个一二三四。”
“就他们选出来的那劳什子榜首——”像是回想起当时见到的画面,狐戾煞是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连给你提鞋子都不配。”
“自从你走后,修真界可是越来越不好玩了。老头子几百年前还是没能突破最后的关口,把青丘托付到我手上后便自行兵解,想要再入轮回重踏登仙路,我亲自把他的魂魄送到了九幽黄泉,断了最后一缕亲缘。”
“再说说你肯定会关心的白玉京……却也没什么新鲜话题,你的两个师兄李承机和叶天陆续飞升,山门依旧屹立不倒,在青丘的扶持下,业已有了力压其他六门仙宗,称雄一时的底气。”
说到这个话题的狐戾像是因此联想到了过往的一段经历,俊美的面容上依稀显出追忆唏嘘的神色,“若要回到千年之前,同那时的我说,以后你小子就要继承整个青丘,变成修真界了不得的大人物……我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当时的我正是人生的最低谷,妖丹被破,修为尽毁,仙路中断,要不是心底还有股硬气支撑,怕是连自尽这事都干得出来。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脑袋搭错了筋,热血上头便从族中出走,入了凡间。”
“如今想来,思虑得多,居然还有种后怕之意。当时的我真真是初出茅庐不怕虎,明明知道自己身份特殊,青丘狐族的身体也是很好的锻药材料,却还是不管不顾,二愣子般地想要靠着那点破烂修为前往白玉京,去偷他们的镇门之宝。”
“若是没有机缘巧合地遇上长离你的话,说不定那时我便已经遭了不测,不是成了别人的妖宠,就是落了邪修的肚腹。”
“同你相处的那些时日,我似乎因此看清了你——这是一个心机狡诈,计谋深远,万事万物都可当做棋子的可怕人类;却又一直不能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牺牲自己,魂飞魄散。”
“那日青冥节过后,我从昏迷中清醒,得知你故去的消息时,第一个升起的念头是什么,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好气又好笑。”
“我在想,啊,长离你这人,又打算坑人骗人,而且这次还玩得大了,要连全天下都一起骗进去。”
“我才不会上当。”
“你说说,认识了这么久,你哪一次是有真心相对,哪一次是没算计我的?”
“初见的时候你骗我,之后再会的时候你骗我……就连最后请我的那碗酒酿丸子,都是在骗我。”
“我已经数不清你到底骗了坑了我多少回,我习惯了,接受了,甘之如饴了,想着只要这样装傻充愣便能让你靠近我,在我身边驻足停留,便是让你当上一辈子傻子,蒙上一生一世又如何?”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这最后一场“玩笑”,你却这么老老实实……真的,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眨了眨眼睛,察觉到自己脸颊一片沁凉的狐戾习以为常地抬手拂去不知何时留下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平复颤抖的嗓音。
“那日之后,我没有和你的几个师兄同门前去血妖宫殿的废墟,而是花了三天的时间,把当日那条河里放的河灯全部捞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