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灵引灯笼少见得很么?
心中一哂,顾长离倒也想去见见自己的“天眷”之人究竟是谁,权做场机缘巧合的邂逅,放松手上的力道,循着那道愈发明显的力道信步前行。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穿梭人群的过程中,因为那副出挑至极的面容,不时有漂亮娇俏的少女朝顾长离搭话,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天上璀璨的星光。对此,顾长离只能一提手上那不规矩的灯笼表示无奈,而那些姑娘也仅是遗憾片刻,跟着便洒脱地再去找寻自己的心慕佳侣。
到了。
在灵引灯的牵引之力达到最高峰时,顾长离福至心灵地抬头一望……然后,他脸上浅淡温和的笑意便一点点地僵硬,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不远处的溪畔,有一个男子手持狐狸花灯,附近还有一个女子手持莲花灯,俱都勾动着自己手上灯笼前行,好像它们全是自己的“灵引”一般。
但是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狐戾之前还信誓旦旦地与他保证,每一个灵引灯笼,只有独一无二的配对,取得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味。
眼下的这副场景,明摆着就是有人在背地里做了什么。
再一看不远处拿着狐狸灯,可怜巴巴站着,脸都快绿了的狐戾,顾长离顿时心知肚明。
最后这场闹剧还是狐戾暗自传音给那位无辜躺枪的青丘妹纸,花了大价钱买下她手中与顾长离一对的花灯后才算了结。
原本想好的浪漫无比,仿若天成的计划从最开始便收到了滑铁卢,溃败地一塌糊涂,狐戾整只狐都不大好了,只能垂头丧气地跟在信步由缰,不知往何处去的顾长离身后,自怨自艾。
尤其是长离从方才开始就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这就不免让心里发虚的狐戾更加不安。
暗暗唾弃了一番出了这个馊主意的老爹,狐戾偷眼瞄了瞄身子笔挺,脚步坚定的少年郎背影,脸上发烧,声如蚊呐,“我一早便叫人盯着那个摊子,看清楚你买了哪个灯笼。”
“嗯。”顾长离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更加心慌的狐戾继续断断续续地解释,“然后我早就联系了一位专门制作灵引灯的匠人,叫他准备好那个摊子上所有花灯的配对灵引灯。”
“……”
“接着许久不现身,你一定会心生不耐离开。我再于这情人岸守着,等被灵引灯牵引的你出现……凡间不是有句话叫做‘千里姻缘一线牵’么,到时候说不定你一感动,就会答应和我在一起了。”说到这里,狐戾还是不免扼腕,“谁知道,长离你选好的这个灯笼,居然,居然早有了另一个配套的灵引灯……”
天知道在顾长离没出现时,他听见那个青丘狐妹子高兴地和同伴说自己好像感受到另一盏灵引灯时,还替小姑娘高兴了一下,也算自己见证了一段姻缘。
结果,便产生了开天辟地头一回出现的“第三者”灵引灯——想起来还是恨不得找堵墙去撞一撞。
这倒霉孩子。
对于这一连串的闹剧,顾长离也只能摇头暗叹狐戾的运气当真是背。要说这剧本也是大手笔,没有那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纰漏的话,还是能蒙得几个不晓世事的小姑娘晕头转脑,可不像是这只呆头呆脑的狐狸能想出来的招。应该是背后有人指点。
这样想着,再一瞅那个背景颜色越发灰暗,整个一大写的生无可恋,恨不得钻进洞里去的家伙,顾长离不免为之失笑。他停下脚步,在失魂落魄的对方即将撞到自己背上的时候,抬手朝着不远处人群密集的一个渡口指了指,“那里是在做甚?”
一看长离还愿意和他说话,说明他并没有太生自己的气,狐戾登时抖擞精神,顺着他的手指远眺,看得清楚后便露出了然的表情,“那里在放河灯。”
又是熟悉地不得了的一件事物,顾长离有些疑心青丘里是不是有过穿越者前辈。
“长离要是感兴趣的话就去看看罢。”觉察出顾长离有些异样的模样,想来是因为好奇。狐戾立刻建议道,“在河灯上面写下自己希望达成的愿望,然后在渡口放下,顺着河岸随波逐流,下一个渡口会有专门的人来捞河灯,能够顺利到达的河灯,上面书写的愿望就会达成——虽然知道这只是种美好的希冀,但是每年的这项活动还是兴盛地很。”
“只要随便一个避水咒不就能保证河灯顺利到达么?”顾长离有些不解。
“惯例是不准使用术法的,全凭天意。”说到这时狐戾的表情很有些微妙,显然是想到自己之前堪称作弊的手段。
难得发了善心的顾长离不打算再去戳他的伤疤,朝着河灯的摊子招了招手,同时扔下两枚下品灵石,便有两盏挂着红色纸条,小船模样的河灯朝他飘了过来。他顺手扔了一个给狐戾。
接过河灯的狐戾从储物囊里取出一根软毫毛笔,思忖少顷后,正要在红纸上写下【愿与爱侣互鉴真心,恩爱不离】几字,却不知为何忽然手上一顿。柔软和煦的目光在身前一脸严肃,一字一划小心翼翼在纸条上落笔的顾长离身上流转片刻,反倒生起另一道念头。
这一次狐戾连思考都不再有,落笔疾书,一气呵成。
【惟愿长离得天眷顾,平安喜乐,心想事成,顺遂一生】
写完,真气一卷便将纸条上的墨迹阴干,旋即将其卷起。顾长离的动作比他快了些许,此时顺口问了狐戾一句,“写了什么?”
“秘密。”狐戾得意洋洋地眨眨眼,“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幼稚!”白了他一眼,顾长离如是总结。
“不然长离你同我说道说道?”被评价为“幼稚”的狐戾不服气。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将河灯顺水放下后,顾长离转身语重心长地叮嘱着。
狐戾:“………”
这条小河的水流并不湍急,狐戾和顾长离在下游等了一阵才见着浩浩荡荡的河灯部队,将水面映照得通红一片,煞是艳美。
最后由捞河灯的人清点半天,倒是找着了顾长离的,却不见狐戾的踪影,想来应该是在半路沉了。
这件事又让狐戾郁闷了好半天,直到顾长离实在没眼见堂堂一个青丘少主为了这么点事颓废成这样子,提出要请他吃点宵夜后这才满血复活。那副激动的模样让顾长离不免疑心,青丘是不是克扣了他的伙食。
找了处地方偏僻,人数不多,甚是幽静的小摊子,顾长离点了两碗酒酿丸子。
耐心等待之时,被狐戾那一脸傻笑的表情辣了眼睛的顾长离咳嗽一声,蹙眉说道,“醒神。”
“我一直都很清醒。”被顾长离提醒后,狐戾伸手敲了敲桌子,忍了又忍,还是不免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只是太高兴了。”
“如果长离能够一直这样对我,那就太好了。”
“天天请你吃饭?”
“………”
险些没被顾长离的回答呛到的狐戾踌躇半晌,这才缓缓说道,“你今天能答应和我来青丘,我很高兴。”
“若是在以前,你一定会和我说,要修炼,要杀敌,要各方各地的情报,绝对不会把时间放在这样‘无聊无意义’的琐事之上。”
“你就像是一张时时刻刻绷紧,准备着杀妖屠敌的劲弓,把自己当成了无血无肉的武器。但是,弓弦绷得太久会断掉,人不休息总会垮掉。”
“不要再一个人承担一切了。即使你不愿意接受我,朋友之间也可以彼此交付后背,让我帮你。”
狐戾将将顾长离放在桌上的右手攥在掌心,后者的手比他的小上一些,触手生温,如同玉石般细腻温润。
灯暗光芒,人静荒凉,角品南楼,月下西巷。
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安静地坐在身旁的木椅之上,垂眸敛目,狐戾甚至能看到那不断扑闪,仿佛勾动着自己心窍的眼睫。他把心一横,阖上双目,俯下身不管不顾地贴近顾长离的面容。
然后,他便撞到一个硬邦邦,冷冰冰,毫无温度的东西。
“等急了?”
歪了歪头,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他的束缚的顾长离满是怜悯地将手中拿着的那碗酒酿丸子递到狐戾眼皮底下,“你就差没扑上来了。”
“……”谁要扑上来吃这玩意儿,我想吃的是你啊!!
一到紧要关头就从心(怂)的狐戾还没胆子把心里话说出来。之前那个类似强吻的动作就已经把他攒了许久的胆气消耗一空,接下来能做的只有默默地,没滋没味吃着还冒着热气的丸子,味同嚼蜡。
顾长离在桌对面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神沉沉地不知在思考什么。
内心哭唧唧地化悲愤为食欲的狐戾耳畔忽然传来对面人如同叹息般的轻语,“小狐狸,留在青丘,别再来找我啦。”
“再来找我,会死的。”
似曾相识的话语让他蓦地睁大眼,刚想要抬头说些什么,却只觉一阵恍惚,眼皮似乎也愈发沉重起来。
“!!”
在陷入无边黑暗之前,他唯一所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伸长失去了力道的右手拼命想要拽住那个人的衣袖,阻止他离开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