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唐子畏点点头,走到黑煞身边蹲下。
“唐子畏,你真打算跟他们走?”黑煞看着他,语气中有一丝复杂。
“恩,这次大概是杨家动真格的了,竟让皇帝直接派出了锦衣卫来抓我。”唐子畏顿了顿,低声道:“不过杨家既然出手了,我们就要抓住这个机会。”
“机会?”黑煞茫然。
唐子畏凑到他耳边,声音更低:“我被他们从晚宴上带走,这消息若有人暗中推波助澜,不出两日便会传遍京城。你暗中留意着是谁在其中推动,找出那些势力。阻拦是不可能了,但你需从中作梗,让流言更加恶劣。这样一来,有心人自会开始怀疑。如果可以,尽可能多的利用这些人,搜集关于杨家的证据。”
黑煞沉默地听完,问道:“那你呢?”
“不必担心,我自会想办法。”唐子畏想了想,又道:“今日之内,你去找一趟胡丰年那两个手下,让他们想办法来见我。我需要在狱中也与你保持联络。”
“好,我知道了。”黑煞应下。
唐子畏对他笑了一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正打算抽手离去,却被黑煞轻轻拽住了袖角。
“……对不起。”
唐子畏听到黑煞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这是他第一次听黑煞这家伙道歉,心中不由一暖。他反手用力握了一下黑煞的手,然后才转身对麒麟袍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可以走了。”
麒麟袍深深看了他一眼,下令道:“带走!”
他一甩袖子,率先出了大门。两队锦衣卫押着唐子畏、徐经以及林卓、张成一共四人,从状元楼鱼贯而出。
楼内在片刻的寂静后,议论声渐起。
站在姜矢身边那之前对唐子畏心生不满的蓝袍书生脸上笑开了花,意有所指的大声道:“原来这苏州的唐解元也不过是个贪名逐利的伪君子,竟还这般狂妄,落得这下场也是活该!”
“真没想到……”
“他能得中解元莫非也是……”
周围人一致的揣测议论让那蓝袍书生更是得意,目光连连瞥向之前那驳他面子的白面公子那里。
后者手中绒扇轻摇,叹了口气,“如今事态尚未明晰,大家莫要掺和为妙。在下便先告辞了。”
蓝袍书生见他落跑,哈哈大笑起来。
黑煞只觉得他笑声刺耳,提起手边的酒壶便掷了过去。白玉的酒壶撞在那书生的蓝袍上,酒水洒了他一身。
黑煞阴森森地冲他一咧嘴,“不好意思啊,手滑。”
那蓝袍书生知道黑煞的身手不是他能比的,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黑煞权当看不见,一把捞起无措地愣在原地的季童,领着夜棠离开了状元楼。
楼外夜色的掩盖中,十一的身影从树丛中钻出,飞速的从街道离开。
……
诏狱的大门被人“哐当!”一声甩上,唐子畏一个人被留在了牢房中。
只见三面土墙围起一片不足九尺宽的长方形空间,内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若非要说有点什么,那便是地上不知多少“前辈”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暗色印记,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丝缕腥甜的气息。
唐子畏眼睛一扫便将周围不多的信息看了个遍,神色自如地盘膝坐在地上。
透过木制的栏杆间隙,可以看到一片稍宽敞的空地,远一点的地方暗着,只隐约看到墙上和地上似乎堆着不少东西。四周是一片略显压抑的安静。
但唐子畏并没能享受这安静的氛围多久,不出一柱香的时间,只听远处传来吱呀的声响,和有人接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逐渐接近,最后在他的牢房前停下。木门被人打开了。
“唐寅,有人向我们报信,说你与徐经二人在春闱前向主考官程敏政购得试题以此舞弊,你可认罪?”
唐子畏并未抬头,却已从那人的声音听出来者正是那给他绑绳子的锦衣卫江左。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唐子畏叹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他道:“子乌虚有之事,叫我如何认罪?”
“看来你是不承认了。”江左避开他的目光,指挥两个守卫将唐子畏从牢房中押出来按到一边的石墙上。他拧了拧手腕,走到唐子畏身前,看到他颀长的身形对比了下自己手臂上隆起的肌肉,似乎找回了点自信。
于是他扬起拳头,准备给唐子畏脸上先来一拳。
唐子畏只看他神情便将他的心思猜个七八,挑了挑眉道:“怎么不再多问两句,这么快便要用上屈打成招的手段了吗?”
江左的动作一顿,说道:“怕了吗?也罢,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认罪,也免受这皮肉之苦。”
唐子畏嗤笑一声,不接他的话,反问道:“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买你的良心?”
唐子畏这话一出口,江左面色顿时一变,握成拳的手顿时带着虎虎的风声狠狠挥出,将他的脸打得偏向一边!
第36章 35
唐子畏偏着头,嘴里几乎瞬间便被溢出的血丝那铁锈般的味道充斥。
江左的这一拳很重, 也很快。但以唐子畏如今的爆发力, 瞬间挣脱身后的两人避开这一拳也并非难事, 他没有躲避,是因为他不想避开。
江左从怀中掏出一页黄纸, 拍到唐子畏胸口,威胁道:“唐寅,你擦亮眼睛看清目前的状况。如今证据确凿, 程敏政已落马, 陛下又亲自下令锦衣卫将你抓捕入狱, 你已再无翻身的可能,不如早签了这状子, 早日解脱!”
“是吗?我怎么觉得, 若我签了这状子, 才是真的再无翻身之地了。”唐子畏抬起脸来, 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闪着幽深的光。
“舞弊一事我全然不知,你们再如何捏造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我又怎会傻到替你们将漏洞补上?你特地将我与徐经三人分开, 是想混淆视听、还是方便对我动用私刑屈打成招?”
“……唐寅, 你确实聪明。只不过有一点, 你说错了。”江左深吸一口气, 对唐子畏身后的一个守卫示意。
那守卫走到墙边,回来时,手中拿了两根小臂长短的细木棍, 还有一把粗重的锤头。木棍一头削尖,色泽暗沉斑驳,不知被多少人的鲜血浸透过。
江左从他手中拿过一根尖木棍,走到唐子畏身前道:“锦衣卫没有私刑一说,你莫要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名满江南的什么狗屁才子。程敏政那里有你的东西,又和徐经有老交情,证据是否确凿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能让陛下信了,而你在这里,不过是个囚犯罢了!”
他顿了顿,手中木棍削尖的顶端抵上唐子畏的右手掌心,凑近道:“听说你工于诗画,一手书法更是俊逸不凡,不知道若是这手废了,还能不能写出那般隽秀的字?”
唐子畏手指微微一颤,突然意识到江左说的是对的。
他在这里待了几年,便自以为完全融入了这大明的年代。可事实上他不过是在苏州一隅偏安数载,压根儿没真正卷入过这些权势的斗争之中,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还是现代的那一套体系。
江左的话点醒了他,什么证据、什么道理,在这里都不重要。所谓是非黑白,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截然不同。重要的是,哪一方的声音能被圣上听到。
毕竟无论是如今亦或是未来的二十一世纪,被律法约束的永远是那些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
想清楚这一点,唐子畏的心里突然升腾出一股杀意。是对眼前的江左,还有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杨元兼的杀意。
他的大脑飞速地转动着,身上的肌肉已开始悄然积蓄力气。
江左手上拿的可不是什么普通棍子,而是明朝的一种特殊的刑罚。将一头削尖的木棍以石锤钉入人的身体,多的可身贯数十木而意识犹自清醒,极为残酷。
唐子畏并不打算坐以待毙,更不可能真的让他废了自己。他本打算抓住杨家的小尾巴将其重创,现在看来他却不知自己能不能熬到那时了。如此,便只能先下手为强,顾不得后果了!
按住唐子畏的两个守卫其中一人替江左扶稳了木棍,后者拎起石锤,猛地扬起——
唐子畏浑身顿时紧绷,正要暴起,突闻一声“住手!”如惊雷般在这狱中炸响开来。
江左动作没停,唐子畏前倾的身体却突然止住。也正是在这时,一把剑鞘携着破空声飞射而来,直直打在江左握着石锤的手腕上!
“哐!哐!”两声,石锤与剑鞘几乎同时落了地,江左惊愕地捂住疼痛发麻的手腕,朝门口看去。
只见来人步履带风,一席棕红的披风在身后翻卷,里面穿着的袍子带一抹暗黄,间或显露出来。而他身旁两个带剑的侍卫,一人手中长剑寒光闪闪,已然没了剑鞘。
“王爷驾到有失远迎,望王爷恕罪!”江左扑通一声朝着朱宸濠跪下,额头贴着地,面色忽白忽青地一阵变幻。
在他身后按着唐子畏的两个守卫却不敢放手,但王爷也不能不拜,便想押着唐子畏一同跪下。
朱宸濠看了眉头一皱,不等他说话,带着三人进来的一个锦衣卫百户已极有眼色地上前一步,呵斥道:“还不将人放开恭迎王爷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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