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火辣辣的视线顿时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身上,转移到了唐子畏脸上。
“你就是那中科第一的孺子狂童唐寅?”
“……”
唐子畏心里给张灵记了一笔,面上却丝毫不显窘迫,反倒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一点头道:“没错,在下唐寅。这徐素姑娘,今日我是一定要见的!”
众书生中有人道:“果真狂妄,可我们不吃你这套,你若想见徐姑娘,便胜了汤公子再说。‘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这诗,你还能比他更好吗?!”
“这破诗算什么,子畏随口一吟也就如此了。”张灵两手交叠抱于胸前,摇头晃脑的一脸不屑。
唐子畏轻哼一声,却不作答,反问道:“那汤公子人呢,怎么不见他?”
随着唐子畏话音落下,面前的人群微微挪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钻了出来。他左右看了看,对上唐子畏的目光,脸上露出恭谦的神色:
“不用比了,唐兄大才,在下早有领教。今日既是唐兄来此,那徐姑娘想必也是相见你的,君子有成人之美,你请。”
少年略一拱手,侧身让出了通往楼上厢房的楼梯。身后众人有的脸上还带着不服气,却也都随着少年的动作往两边退开了一些。
唐子畏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神色从容地提步上楼。
张灵紧随其后,一边用“算你们识相”的眼神扫了人一眼,一边追上唐子畏问道:“你是早知道会如此?什么时候跟那小子比过的?”
唐子畏摇摇头,“我不记得。”
张灵奇怪,“若不记得此事,那你刚刚要他出来作甚?”
“他那句诗作的不错,”唐子畏随口夸了一句,然后道:“作诗赢过他太麻烦,我本打算暴力解决的。”
听到这话,张灵面色古怪地瞅了一眼唐子畏清瘦的面容,识趣地闭上了嘴。
上到二层,便有小厮过来将两人领到徐素所在的厢房。房间内燃着熏香,一张红黑交杂的镀漆矮桌上,微黄的纸张铺展开来,镇纸压于左侧,黑色的墨迹在纸上游走。
张灵只瞧了一眼便退了出来,和唐子畏打了声招呼就去找其他姑娘了。余下唐子畏一人推门而入。
见有人来,纤长的手指将笔搁在砚台上,徐素从桌旁站起,向来人施了一礼,“唐公子,许久不见,近日可好?”
唐子畏摇了摇头,说:“不太好。”
徐素愣了愣,接着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唐公子许久不来,一见面就又给素娘出难题。”
唐子畏也笑,“这怎么叫出难题,你问我好与不好,我自然是从好与不好中选一个作答。若只让我说好,那这问题还有什么好问的?”
“是素娘失言,便罚素娘自饮一杯可好?”
徐素从桌上的酒壶里倒了一满杯酒,刚要举杯,又听唐子畏说:“不好。”
这下徐素是真的愣了,任由唐子畏从她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人还有些茫然。随后便听到唐子畏问她,“这是你写的诗?”
……
徐素不是第一次与唐寅共处,却是第一次如此自由地与人交谈。
自己认识的字、读书时的浅见、乃至对这天下的种种品评,仿佛在这人面前说什么都不为过。以至于常常回过神来,眼前就是唐子畏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又说了什么离经叛道的胡话。
徐素低头小口的抿着酒,冷不丁听到唐子畏的问话:“你说,你为什么要让他们作诗见面?我只从那些话本里见过这些桥段,倒没想到真能遇上一次。”
她想了想,坦言道:“人不就是这样,太容易得到的便不大会去在意。我定下这一规矩,值不值姑且不论,首先他们便会记住我。何况,有时候想做一件事情,并不一定是想得到最终的结果,通过考验本身就足够有吸引力。我只是,让自己显得更稀罕一点罢了。”
“是吗。”唐子畏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只是最终也没能抓住。他揉了揉眉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未带银两,也没什么能赠与你,就送你一个字,可否?”
徐素莞尔一笑,“唐公子若真心赠我,哪怕只一笔一划也是可以的。”
唐子畏于是执笔,饱蘸了浓墨,柔软的毫尖刚一触到纸面,就如行云流水般舞动起来。墨色在笔锋游走之后纷纷晕开,不过一秒,唐子畏的手腕一顿,笔尖轻提,搁置在一旁。
“如此,我便告辞了。”唐子畏说完,推门离开。
留下的浅黄宣纸上,一个“秀”字结体端丽,用笔却又迅捷而痛快。字是极好的,只是那字的本身含义和笔法交杂在一起,倒显得有些不妥。
徐素独自站在房内,一个人看了许久。
第4章 祝枝山
“少爷,又是徐姑娘的信。”夜棠推开窗,让那携着信卷的灰雀进来,撇了撇嘴,“这都第三封了,又没回信给她,她却如此殷勤,定是有所图谋!少爷你可别被她花言巧语给骗了去。”
“你管得倒多。”唐子畏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将那信展开来细细看了一遍,然后随手放在面前的瓷碗旁。
“我、我这不是为了少爷好……”夜棠嘴里咕哝着,有些不服气地把脸扭向一旁,却突然看到那小灰鸟收了翅膀翩然落在唐子畏的碗沿,顿时瞪大了眼:“少爷你看那鸟!”
“什么?”唐子畏视线顺着夜棠看的方向扫去,片刻后,沉默下来。
只见那小小的灰雀爪子扣住碗口,脖子耸动,不长的尖喙在那碗稀粥里一啄一啄的,时不时还侧着脑袋看一眼唐子畏的反应,见他不动,才再接着埋头苦吃。
夜棠着急的想去赶走它,却被唐子畏抬手拦下,“让它吃吧,你是不是又忘了给它备些吃食?”
“人都没得吃了,哪还有粮食来喂它!”夜棠犹不甘心,但话一出口,便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嘴低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唐子畏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据他所知,唐家经营多年总还算是有些积蓄,虽将母亲邱氏下葬后便过得有些拮据,酒楼生意也不好,但总还是能撑得下去的。而如今自那日画舫与徐素分别后不过数日,怎么竟是到了这般地步?
“这……”夜棠本还想着如何糊弄过去,抬眼对上唐子畏的视线,却是心里一慌,张嘴便道:“还不是因为前日里咱家遭了窃贼,那夜里全叔睡得正熟,哪想到有贼竟会来偷咱家的东西。银两和一些值钱的物什,还有少爷的几幅画卷都没了,只剩下老夫人的几件首饰还在。缸里的粮食也剩下一些,但不足半月大抵便要见底……这是子重少爷不让我告诉你的,说是不想让少爷担心。”
听完她这话,唐子畏的眉头锁得更紧,“那窃贼可有踪迹能寻?”
夜棠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一脸沉重的摇了摇头。
“所以我们就毫无办法了?就这么任他偷了我们的东西逍遥法外了是吗?”唐子畏问道。
“子重少爷说,他会在半月内想办法让酒楼重振旗鼓。等赚了钱一切就会好起来的。”夜棠看着唐子畏面无表情的脸,干巴巴的复述了一遍唐申的话。
“好,很好。”唐子畏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小灰雀和夜棠吓得俱是一抖,四只圆溜溜的眼睛战战兢兢看过来。唐子畏一抻衣摆,面色平静地走了出去。
夜棠和那灰雀面面相觑,正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听外面“彭!”地一声响。
夜棠心头一跳,疾步走到门边探出半个脑袋,“少爷,你没事吧?”
门廊里,唐子畏正弯腰拾起一个凹陷的竹篮,还有另一个落在院子中间,已然破开了一个大洞。他将手中的那个竹篮妥善的放回到墙边,轻轻拍了拍,回身一笑,“没事,不小心碰倒了。”说完,又继续向前走去。
夜棠咽了口唾沫,什么样的不小心能把墙边的竹篮碰到院子中间去?她跑到院子里将那只竹篮抱了起来,望着唐子畏的背影,心里有些忐忑。
而唐子畏这边却是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出现窃贼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损失,虽然因此导致了目前情况的极度恶劣,但暂时也的确没办法在这三无的古代社会找出那盗窃的小贼。如此说来,却是像唐申说的那般,只能先赚钱解决了生活问题再说了。
唐子畏心里思索着,又不觉有些烦躁。他可没什么技能可以用来赚钱,难不成要去卖字画?
且不说以唐寅如今的名气是否经得起他这般大肆贩卖的糟蹋,就说他如今这三分似伯虎,七分却还带着上辈子锋芒的一手书法,也不适合流传出去让太多人看到。
种种念头从脑海中闪过,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唐子畏刚走过拐角,迎面就遇到了两个人。
两个他从未见过,却十分熟悉的人。
“希哲兄,征明。”唐子畏驻足,冲两人行了一礼。
“怎的一段时间没见,你倒变得守礼了?”被唤作希哲兄的那位穿着件大粉的外袍,头戴一顶高帽,右手比起常人要多出一指来。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面容端正,却偏生在下巴留了一小撮尖尖的胡子,配合着脸上打趣的挤眉弄眼,倒显得有些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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