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你这是故意找茬!若再不离去,我便要报官了!”
杨元彬骑在马上,见唐申怒火冲天的样子,不但没收敛,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唐老板这话我已经好久没听到过了,报官?哈哈,你可知道我是谁?”
杨元彬神色傲然,扬声道:“我爹乃是朝廷从二品官员左都御史杨仁赭,这吴县的知县不过七品,其中差距正如云泥之别。且我爹手下门生众多,遍布全国,哪怕是其中最不济的,也有秀才的身份。”
他这话一出,酒楼内客人同时静了一瞬,接着议论声四起。
唐家兄弟俩这是惹了什么大人物?有人猜疑,有人忐忑。四方站着的酒客怕惹上麻烦的走了一些,剩下的也多在犹疑。
却在这时,二楼有人“咦?”了一声。抬眼望去,祝枝山颇不正经地倚在栏上,一手捏着自己的那撮小胡子,装模做样的疑问道:“小兄弟说了这么多,说的都是别人的事儿,你自己可什么都不是吧?”
祝枝山这话正正戳中了那杨元彬的痛点,想他在京城逍遥那么多年,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嚼过舌根。此时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出来,杨元彬脸色顿时就是一沉。
他胯-下的骏马似是感受到他的心情,猛地高扬起前蹄,长鸣一声,狠狠地将面前的一张椅子踹飞出去,把一个倒霉书生撞翻在地。
然而就在下一瞬,一个白瓷杯化作一道残影飞来!
“咚!——嘭啪!!”
白瓷杯撞上马脖子的同时便生出裂纹,落到地上伴随着酒水炸裂开来。与此同时,杨元彬的马一声哀嚎卡在喉咙里,轰然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受了惊,手就不受控制了。今日伤了公子的马……我也赔不起。不过公子身世显赫,想必也不缺这千金的马吧?”唐子畏揉了揉用力过猛的手腕,语气平和。
杨元彬踉跄着翻下马,看着马口吐血沫的样子又惊又怒,再听闻这明显是模仿他来讥讽的话,眼睛都红了。
他两手在衣袖的遮掩下紧紧地握成拳,眼里杀意弥漫,偏偏还要做出一副不在意的脸色,“呵呵,不过是一匹马而已,赔倒是不必。只是我观唐兄出手不凡,倒有些兴趣了,不知唐兄可原与我在此比斗一番?”
当我是傻子吗?唐子畏挑了挑眉,答道:“不妥不妥,在下不过一介文人,实在弱不禁风,当不起公子这番兴趣。”
杨元彬见识了他刚才那掷出杯子的一击,哪还信他这些鬼话。见唐子畏那副悠然的样子,只觉得他是看不起自己,眼里的温度忍不住又降了几分。
偏偏这时候还有人非要蹦出来横插一脚,戳穿他拙劣的借口。
“我看也是,唐公子如此清瘦,又是年少成名的读书人,想必也是不通拳脚的。你折了马就要与他比斗,是何居心?!”说话的少年双手交叠抱在胸前,眉目俊朗,正是那之前在门口闹着要唐寅来与他对题的年轻人。
杨元彬此时哪还有什么精力来回复少年的话,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态度让他怒火中烧。他尚存的一丝理智还在挣扎着告诉他,唐寅是秀才,祝枝山是举人,都身负功名不能随意动,闹到京城他爹那里就不好了。
但这面前的少年,,既不在二楼与唐寅他们一起,又不见有人认出他来,总不能还是个什么小神童吧?
杨元彬眼里戾气愈发浓重,他转过头,抬步向少年走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小子,你信不信我能——”
“大胆!宁王世子面前,你岂敢言语无状!”
不等杨元彬把话说完,少年身后的人群里挤出两个高高瘦瘦的大众脸侍卫,一左一右,拦在了杨元彬身前。
杨二少身体一僵,脸顿时黑成了锅底。
他不开心,可世子看起来似乎也不大开心。
就见少年皱着眉转过头去,有些抱怨:“你们怎么能这样就把我的身份暴露了呢?还有,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有这样教过你们吗?”
两个侍卫哑然,想起了世子出门前说的要低调,纷纷低下了头。
“低头做什么,看清楚了,我只教一遍。”
少年随手一巴掌呼到手边的侍卫脑袋上,大摇大摆走到杨元彬面前,神情一肃:“放肆!知道身份了,还不给本世子跪下!”
杨元彬神色扭曲,僵立在原地还在犹豫,两个侍卫这次便反应神速的一人在他膝盖弯处踢了一脚。
“噗通”一声,在这此时没人敢说话的酒楼内听起来还挺响亮。
“有什么要说的吗?”少年微微垂眸,语气凉凉的。
杨元彬这时倒没犹豫,已是躬身磕下了头,“草民杨元彬冲撞了世子,实在惶恐,望世子念及草民原先不知情的情况有所宽恕。家父若知世子仁善,感恩在心,日后定有所回报。”
他这样迅速的态度转变让少年吃了一惊,想了想他爹对于自己日后即位时的作用,说道:“既然如此,此次便算了,起来吧。”
杨元彬从地上站起,理了理衣摆,却不急着走,转而道:“世子,草民还有一事相求。草民与这唐家兄弟的事还没完,希望世子不要插手此事。”
少年微微皱眉,张嘴正要说什么,在二楼看了好一会儿热闹的唐子畏此时终于说话了。
“我怎么不知,我与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完?既然在我唐记酒楼,便要守规矩,杨公子未答题,就不该在这楼内。季童,送杨公子出门。”
唤作季童的那个小书童蹬蹬蹬地跑过来,神情忐忑不安却坚定的执行了命令:“杨公子,你不能呆在这里,这不符合规矩。”
现在是连个小娃娃都敢惹自己了吗?!杨元彬眉头一皱,那劣根性又上来了。
他习惯性地扬起右手就要扇过去,眼睛恶狠狠地转过去瞪季童。这一瞪,却看见那小书童眼里已经亮闪闪的全是泪花,嘴唇瘪着,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在他呼扇而去的掌风下瑟瑟发抖。
这欺负小孩的感觉让杨二少瞬间觉得自己逼格降了一个档次,他收回手掌,冷哼一声,自己大步走出了门。
第8章 朱宸濠
杨元彬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一片狼藉的现场。
桌椅翻倒,中间的空地上,褐色的骏马口吐血沫横躺在地,强健的后腿还在微微抽搐着试图挪动。
唐子畏走到它近前蹲下,撩起袖子按了按马脖子。那马浑身一颤,疼得狠了,鼻子里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喷溅出丝丝带着血色的唾沫星子。
“公子,这马怎么样了?”季童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巴巴的瞧着,却不敢上前。
“脖子没折,死不了。”唐子畏摸了摸它覆盖着皮毛的肌肉,微微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愉悦,“去找几个伙计来把这马抬到后院找个地儿关着,好好照看,别让它跑了。这家伙现在是我们的了。”
“是!”季童眼睛一亮,迈开小短腿就往后院去了。
唐子畏最后摸了一把马头,一甩袖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环顾四周,酒楼里的客人被杨元彬这么一闹走了不少,剩下来的也没敢出声。少年和他的两个侍卫还像之前那样站在一边,但知道了他宁王世子身份的众人哪还敢再无视,一个个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这诗会还没正式开始便见了血,酒楼也弄得一团乱,自然是再无法继续下去的。不过唐子畏此时心情倒未见得有多糟糕。
做到现下这一步,举办诗会的目的至少已经达到了一半。除开那些桌椅的消耗,今日酒楼赚到的银钱已是不少,而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酒楼定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冷清。只要有了客人,再慢慢培养客源做些巩固便是。
至于那些损坏的物什,杨二少不也说了照价赔偿么,找他去讨就是了。
唐子畏脑袋里面转了一圈,觉得没什么问题。再一转眼便见自家小弟已经呼和着那些临时招来的伙计招呼着客人忙上了,唐子畏扬了扬唇,负手提步回到了二楼。
酒桌前那一圈人都站在横栏边上,只有文徽明还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手边一杯斟得满满的酒,见唐子畏过来,便转手递给了他。
“你可知杨元彬为何故意闯入酒楼,乱你诗会?”
“对街的那家杨氏酒家八成是他的,他是想让酒楼无以为继,好趁机买下。他们杨家官及从二品,这大抵是看吴中繁盛,派嫡系子弟来发展商铺。”唐子畏说道。
“杨氏酒家?我好似听人说起过。”祝枝山捏了捏胡子道:“前些时新开张的酒馆,听说他们的酒很是不凡,让人喝过便念念不忘。可我闻着倒没什么奇特的,还不如你这儿酒香清冽。”他说着吸了吸鼻子,从桌上拎起一壶酒嗅了嗅,又喝了一口。
徐祯卿听出他话中语焉不详,奇道:“听说?你闻都闻了,怎地没喝一口尝尝?”
“那小子宝贝着呢,平日里也不见他多爱这口腹之欲,那日却硬说是最后一壶了不给我尝尝。我随后便走了,也没多在意。”
张灵在旁边站着,他向来听不大懂这四人的谈话,此时虽没说什么文绉绉的东西,但他却习惯性地走了神,脑子里还想着之前杨元彬进来的事儿。想着想着总觉得有些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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