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再次看向那个跪着的小小身影,眼神中闪过了什么,只是这些情绪,没有一个称得上温暖。朱唇轻启,语气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玄参,你可承认。”
一直低着头的男孩缓缓抬起头,看向女人。他的五官颇为精致,只是透出几分不正常的苍白。
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女人,黑曜石一样的眼眸中,倒映着女人的那张面容。
就像人偶一样无机质的目光,着实让人很不舒服。忽然,这种空洞被打破。他眨了眨眼睛,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微哑却带着孩童特有的青涩,“参儿承认与否,重要吗。母……妃。”
最后的称呼,他奇异的停顿了一下。本是平静无波的语气,却让女人的心里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的确不重要。
女人何尝不知道,这又是麟儿串通那些皇子,做的恶作剧。但即使知道错的是麟儿,女人也不会袒护眼前这个诡异的孩子。
“来人,帮助玄参皇子冷静冷静。”
即使是心知肚明,她还是这么说了。
玄麟幸灾乐祸的看着,一手攥着女人的袖子。
荆条打在身体上,发出声响。却只有荆条发出的声音,那个孩童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这让原本打算听到痛呼的玄麟不高兴了。
很快,血腥味就淡淡的弥漫开来。
被按在地上的小小身体,不断增添的一道道血痕,直至皮开肉绽。
玄麟下意识的看了自己的母妃一眼,却见女人没有任何叫停的意思。
那个自己名义上的弟弟,明明还是个孩子,面对着剧痛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从那个角度,玄麟能看见他紧咬着的唇,以及布衣上蔓延开的鲜血。
女人一直看着,不发一言。倒是玄麟有些欲言又止。
始终默默承受着疼痛的男孩,缓缓抬起头来。小脸由于失血而愈发苍白,嘴唇被咬破,流出了妖异的红,倒显出几分惑人。
他用四肢撑起身体,往女人的方向爬了一下。那双黑色的眸子再一次直视着女人,读不出情绪。
“母……妃……唔……打算……就这么……把……我……嗯……打死……吗……”男孩忽的扯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说出的话断断续续的,声音很轻。
女人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对自己笑着的孩子,头脑一片空白。那个孩子嘴角还带着赤红,却还能对自己露出笑容。
“母妃……”玄麟摇了摇女人的衣袖,有点不知所措。
他想和母妃说,玄参其实没有把自己推到湖里……
只是自己,看不惯玄参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女人回过神来,神色复杂,最终还是松了口,“停下。找御医来。”
玄麟跑到玄参的身边,似乎想要触碰他,却在看到他身上的血迹的时候收回了手,眼眶微红。
玄参没有看他,他几乎只有呼吸的力气了。
仆人架起他,将他放到床上,方便御医查看他的伤口。
“多谢……母……妃……指教。”
女人看到那个男孩又对自己笑了,她竟然不知道这个孩子在想些什么。
这个孩子……
“参弟,你看我今天带什么了?”
玄麟献宝一样的走到玄参身边,拿出了藏在衣袖中的小玩意。
那是一个玉簪子。
玄参正发着呆,见到玄麟,点点头将玉簪子收了下来,“多谢二哥。”
见他收下了礼物,玄麟的眼神亮了起来,询问着他,“你的伤好点了吗……”他小心翼翼的说道,“……还疼吗……”
玄参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大体恢复了。”
“那,那我要去塾堂了……”玄麟有些别扭的拿出了一包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点心,递到他的手上,“我……我明天再来看你!”说着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玄麟走后,玄参目光沉沉的看着那个玉簪子,随后将他丢到了包裹之中。看着那包糕点,玄参缓缓的打开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一块一块的把点心扔在地上,然后一脚踩上去,狠狠的碾压着,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泄露一丝情绪,但狠戾的动作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情。
男孩急匆匆的奔跑着,在大殿中寻找着。他的华服沾染上了污渍,一向重视仪表的他此刻却是颇为狼狈。
“母妃!”他扑到女人的怀里,声音带着急切,“我听大哥说,父王要让玄参去凌祁当质子!”他抓着女人的袖子,“怎么办!”
女人挑了挑眉,有些惊异于玄麟的态度。
“麟儿,”女人拿出手帕,蹲下身,擦了擦玄麟额角渗出的汗珠,“怎的这般慌张,失了皇家的体面。”
玄麟瞪圆了眼睛,语句焦急,“母妃能不能去和父王说说,不要让玄参去什么凌祁国……”
女人并不回答。
因为向国主提出这个人选的,正是她。
“带麟儿去休息,明日玄参皇子启程,麟儿还是不要去了。”女人说着,强硬的让人拉走了玄麟。
“母妃!母妃!母妃……”玄麟想要挣脱仆从,却只能无奈的被强硬的拉扯着。
他不明白,母妃为何要这样做!
还有玄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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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了王宫门口。
“朱离国玄参皇子,奴才恭候多时了。”尖细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奴仆虽然恭敬,语气中些微的不屑却暴露无疑。
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踏着仆人的背走下马车,一身素色的衣袍,穿在一个皇子身上,倒是显得有些过于寒酸了。孩童仰起头看向他,奶声奶气的开口,“有劳。”
仆从似乎没有客套的意思,行了一礼便自顾自的在前面带路。
玄参并未表露出任何的不满,微微垂下目光,显露出几分懦弱。
领路的仆从忽然停住了脚步,在路边跪了下来,随后响起的便是一声恭敬的,“齐大人。”
被如此称呼的不过是个少年,他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初次见面的男孩,目光中暗藏审视。片刻,他勾起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听闻今日,朱离国皇子大驾光临,”他走到玄参面前,却保留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在下齐珺,承蒙国主器重,为皇子做一个引路人。”他看着玄参低头不语的模样,抿了抿唇,放轻了声音。
“皇子不必害怕,请随在下来。”
玄参终于缓缓抬起头,勾起了一个淡笑。
看着面前冷清的院落,齐珺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此处便为皇子寝居,仆从悉听差遣。”齐珺看向玄参仅有的一个包裹,补上了一句,“衣物……在下即刻便遣人准备,如若皇子有何需要,在下义不容辞。”
玄参的眼神闪了闪,从善如流,露出了一个透着些感激意味的笑,“今后,就麻烦齐哥哥了。齐哥哥对玄参的好,玄参铭记于心。”
齐珺始终有礼又客套的态度,微不可查的松动了一点。他少见的露出了几分少年的窘迫,又嘱咐了几句便告辞了。
玄参坐到了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用目光扫过这个房间的各个角落。
齐珺……吗……
他的嘴角流露出了一丝恶意的笑。
可以利用呢~
既然同情我,就要好好当我的棋子啊~
说真的,玄参对于自己成为了质子,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既没有对亲人抛弃的痛心,也没有初到异乡的恐惧,唯一有的,就是淡淡的,兴奋。
没错,兴奋。
离开了朱离国,无异于让自己的行动变得更加方便了。
至少被那些人发现的可能性减小了不少。
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作为一个手无寸铁的质子……
玄参静静的思考着,等他察觉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天黑了。
满室黑暗中,玄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声说道,“师傅?”
一个鬼魅的黑影来到了他面前,随即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最近如何了。”
这句‘最近如何’,可不是真的关心他最近过的怎么样。自己的这个师傅,关心的,可是只有自己的武功进展呢。
玄参是在三年前遇到这个人的,每次见他都是在黑暗中,所以玄参并不知道他的长相。
虽称为师傅,这个人做的也不过是扔给他一些武功秘籍罢了。但对于玄参来说,却是足够了。一年前,这人给了他一本叫《凌天诀》。
看第一眼,玄参就知道,这本秘籍,很危险。
“嗯,还在第一层中段徘徊。”玄参的声音平静,“徒儿自当努力。”
“太慢了。”那人的声音还是很冷。
杀意泄露了出来,玄参暗下了眼神。
他当然知道,对于这个人来说,自己与其说是徒弟,更像是一个作品。一个如果不满意,就可以轻易毁掉的作品。
真是,感觉很不开心啊。
“师傅,一月后,徒儿有信心突破第一层。”玄参说道。
杀意缓缓的收了回去。
那个身影随即也消失在了房间中。
玄参眯了眯眼睛,沉默片刻。最终,他开口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