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赐赞了声江夜细心,赶忙换了衣服出门,一想到这是两人单独约会,他还有点小激动。两人一路玩到山上,习赐喜欢刺激,江夜像是投其所好,选择的活动项目都很惊险,其中有一项蹦极,两人爬到台上,习赐绑好装备就兴冲冲下去,江夜突然拦住他。
“听说有人蹦极绳子断开掉进河里淹死了,还是小心点,等我检查一遍绳子。”
江夜蹲下来,从头到尾摸着弹跳绳,旁边工作人员不耐烦催促,习赐一开始还感动于江夜的贴心瞪了工作人员几眼,可吹着下面的凉风,望着几十米远的湖面,小心肝被吹得有点凉了,突然想起上次江夜借着给他系安全带电晕他,那时江夜冷漠的表情让人无比心惊。
习赐望着因一丝不苟检查绳子而埋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少年,突然道,“算了,我不跳了。”
江夜抬眸,盯着习赐看了一瞬,起身道,“那就下去吧。”
习赐从江夜无所谓的语气与平淡的表情看不出异样,还笑自己多心。
江夜转身往下走,习赐猛然摸向他的袖子,随口开着玩笑,“你这里鼓鼓的该不会又藏着什么东西吧?跟个变魔术——”习赐的话音在真摸到袖子里的工具时哑然无声,他表情空白一瞬,掰开江夜袖子想往里掏,厉声质问,“这是什么?!”
“你该不会真想杀了我吧!”习赐与江夜推搡间,袖子里的多功能工具刀掉了出来。
工作人员闻声过来阻止,更是刺激了习赐,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竟把江夜从几十米高的台子上推了下去。
习赐表情一慌,探头去看。
砰!地一下,江夜掉进了水里。
与此同时,仓库里的师宣心跳如鼓。授血之父与承血之子之间有一种源自血脉的心灵感应,每当直系后裔发生意外时,会无意识给初拥者释放出信号,初拥者能在这一瞬察觉到后裔的大概方位,赶去营救。发现耶狄斯存在让师宣猛然睁开眼睛,一个瞬移来到门边,生生一拳砸出一个洞,钻出去,如一道剪影飞速赶向出事地点。
第76章 纯血再临(9)
江夜被湍急的水流冲走时不小心撞到石头,血液自头部疯狂涌出,在水中洇染开,令视野朦胧发红,不远处小船上的救护人员满脸急迫地追赶来,江夜的心情却意外的平静。
仿佛回归母体。
他感到他的生命随着血液流失而渐渐流逝,人在将死时会想到什么?美好的记忆?会有什么情绪?后悔?
确实后悔,他担心修西再次阻挠他的行动而把人关在仓库里,想等事情尘埃落定再让他出来,没想到却因此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大概等修西出来,他的尸体已经泡得浮肿辨认不出本相。江夜以为若是会想起什么陈年往事,可能是幼时与母亲的记忆,然而那些童年记忆依然只是一个隐约温暖的记号,而清晰呈现在脑中的确是修西。
在那个夜晚那个湖边,少年颜色浅淡的羽睫垂落于苍白的皮肤上,从眉宇间散发出的疲惫与失望,叹息声仿佛要把凉意吹进江夜心里,然后毫不犹豫转身离去——这个画面让江夜耿耿于怀。
他真像习赐所说喜欢修西吗?
江夜不知道。
但这一刻江夜突然很清楚,只要不让人伤害修西,他愿意为此做尽天下恶事,哪怕为此而死亦在所不惜,这种仿佛种植在灵魂里,在血液里翻滚的执念非常强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在意这个男孩?
濒临死亡时,时间似被无限拉长。
江夜意识越来越模糊,一段遥远的记忆从血脉深处涌上。
……
那是一种仿佛烈火烹油般的难捱感受,饥渴而焦灼。
饥渴来自身体,他被血气引诱追逐到一片花草丛生的山坡,一个背对他的少年刚刚坐下,头顶灿烂的金发让江夜心中一紧。焦灼来自精神,那个他似乎血管都要爆裂般沸腾着,精神紧绷压抑着那股亢奋,欲望与理智厮杀。
他从背后扑了过去,金发少年露出正脸,是修西!
仿佛一个锤子重重砸在心中,江夜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暗含痛苦地质问少年,少年抱着他的头蛊惑他吸血。江夜还没来得及理清情况,就被那双直视他的碧眸所吸引,瞳仁里映出他的脸,照常人的视觉应该是看不清的,江夜却清晰辨认出倒映其中的画面,一张陌生的端正秀美而严肃的脸,下意识的,他觉得那也是他。
耶狄斯。
一个名字从脑海冒出。
渐渐地,他越来越清晰体会到耶狄斯的感情。
他原以为很难的事很简单,比如,当那些往日和谐相处建立交情的血族们挨个倒下,他提着剑走到血族身旁,沐浴着他们的愤怒与不可置信,有一瞬犹豫,但属于或许是他前世的亚父的记忆席卷而来,他被亚父的狠辣影响,敛下所有仁慈,把剑插入他们的心脏,对着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瞪大的眼睛,心里再没有波动。屠戮血族全族之后,甚至油然升起一股达成使命的荣耀,这个自亚父手里诞生的种族,再次终结在他手里。
而他以为很简单的事很难,比如,通过反噬修西而变为常人。当修士们为了斩草除根把血族们搅成肉泥时,他在一旁打量夜色,盘算着距离少年从教廷赶回来还剩多少时间。他并不是很希望少年回来。他望着跃出地平线的太阳,天际一片血红,仿佛滴落在他的心尖,随着时间流逝,最终审判一点点逼近,他越来越紧绷的严肃表情下仿佛刮起飓风,几近恐惧的情绪席卷了他的大脑,他害怕选择,怕自己下得了手,更怕自己下不了手,那是一种自虐般的自相矛盾。
看见少年带人从密道出来的一瞬,他的心整个沉了下去。
像坠入无底洞。
霎那间他明白了,即使拿出亚父的狠心与无情,他依然无法伤害眼前的少年,令人羞愧的,他的“使命感”终究败给私欲,让他认清这一点令他对少年几乎萌生恨意。
修西撕开他的皮囊暴露肮脏内脏,揭露他的道貌岸然。他一遍遍提醒,甚至催眠自己到他都深信不疑的程度,这个少年是“弟弟”,然而身体很诚实反映出来,不止如此。对弟弟真切的爱护之情随着十年空隙的发酵,已从两人再相遇起,萌发出另一种隐晦感情。转变把这种埋伏极深的欲望无限扩大,想占据少年的一切,从生活到衣住至食物,他连流进少年腹中的血液都会妒忌,他驱赶了圈养起来供修西食用的处子们,每日割血替换了原本供奉给少年的食物。
……
记忆有些错乱,江夜差点理不清,唯记得最后一瞬。
当耶狄斯失去理智被蛊惑咬住少年脖子疯狂吮血时,男人潜意识里的排斥让他一边吸血一边产生作呕的感觉,随着蕴含力量的血液充斥全身,耶狄斯渐渐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臂弯中毫无生命迹象的少年。
原本美妙灼人的金发如枯草般毛毛糙糙失去光泽,消失的时光变成皱纹重回少年脸上,身体逐渐干瘪失去弹性。
席卷而来的情绪网住心脏,耶狄斯整颗心缩紧一团,几近窒息般。然而,激烈的情绪还没释放,他猛然捂住嘴,不愿吸食少年的情绪反应于身体,像是适应不良,大口大口把方才吸入的血尽数呕出,咳得声嘶力竭,仿佛肠肚都要吐出来。
他盯着满手血,突然想笑,可悲恸的情绪堵在嗓中,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仿佛世界的所有光与暗与声色都从眼前消失。
口中发苦,眼角发涩。
心若死灰。
……
越来越多的水灌入鼻孔耳朵,江夜的意识也仿佛泡涨了般,越来越飘。
……
后来怎么了呢?
修士们与暗夜骑士们追来小山坡,前者要护卫耶狄斯,后者要抢夺修西的身体。而耶狄斯只是抱着少年离开,不论围上来的是修士还是暗夜骑士于他都与蝼蚁无异,杀!杀!杀!亚父骨子里的无情与狠辣再次体现,他像碾死一只虫子一样轻而易举把剑挥向每一个障碍物,依然是毫无所动的表情。
没有人能阻止。
耶狄斯望着怀中的少年。若有来世,他必不会再把刀剑对准修西,他要化作他的盾他的刀他的剑,护佑他为他披荆斩棘扫平所有威胁,不论再发生什么事,他绝不允许有人再伤害少年,包括他自己。为此,在所不惜。
……
原来如此……江夜似是明白了……
涌入身体的水越来越多,身体越来越沉,仿佛无数水鬼抓着他的脚向下拖曳……
……
他要死了……可惜,他还没保护好他的少年,就要死了……
江夜缓缓闭上眼睛,永久的。
……
救护人员把江夜捞上船的时候,还来不及给少年做急救,一阵疾风从身边刮过,打捞上来的少年已经从船上消失。
师宣把江夜带到隐蔽的废弃家属楼随便进了一间放下,探了探他的呼吸,停止了。
他根本来不及想为何一个常人身上会传来耶狄斯的血液波动,见着与人类一般无二的英俊少年,浑然忘了一个吸血鬼没法初拥两次,师宣当即咬破手腕,扒开伤口,让汹涌的血流入少年口中,企图救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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