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息征不得不咬破手指,用鲜血当场画符,这才勉强接上了茬,在夜色寒风中顶着月光独自行走。
时间现在对于息征来说,很重要。
他迫不及待回到师门,迫不及待等着从师门,回到狐狸身边。
他在等他。
第三天,已经夜深露重,息征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到达正天门的大门,弯着腰喘了口粗气后,笑眯眯叫了叫守门的弟子,自己拿了一个火把,来不及梳洗,先去了师父的院中。
那里,接到消息后的院中已经灯火通明。
息征刚一踏进去,就感觉有一丝不对劲,往日宽敞的院中,现在坐着不少人。
有掌门,有师父,有师伯,有师叔,小师叔西姜也在,还有好几个门中看重的师兄们,无一例外,都用忧心忡忡的眼神看着息征。
息征有些不解,把火把交给守门的弟子后,自己端端正正给师长们跪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弟子褚惜禾,拜见掌门,师父,师伯,师叔,师兄们。”
无人回答。
深夜,只有呜咽的风吹过,寒风中的火把,火光被吹得摇曳不止,地上的投影张牙舞爪,如同鬼怪。
“惜禾,”说话的是褚一解,息征的师父,他的声音有些沉重,“你抬起头来。”
“是,师父。”息征回答道。
他顺从地抬起头,看见了坐在高处的师长辈们,眼神带着深意。
坐在最上头的掌门,是息征很少见的,他满是皱褶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用那双锐利的眼,紧紧看着息征。
怎么……了……这是?
息征有些瑟缩,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惜禾,为师问你,”褚一解捻着胡子,慢慢道,“两个月前,你师叔西姜,是否叫你去京城带回了浮汝珠?”
息征心一沉:“……是。”
“为何拿回了珠宝,师门不传讯,至今都不归呢?”师父又问。
息征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当时狐狸的天劫来的迅猛,完全没有给他任何思考时间。
等到天劫过后,他又因为浮汝珠的反噬,躺在床上一个多月,这种话,现在如何说才行?
跪在下面的弟子默不作声,褚一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着掌门。
掌门语调轻慢:“弟子褚惜禾,本座问你,浮汝珠呢?”
息征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在此。”
看见息征的这个举动,褚一解也好西姜也好,师兄们也好,都大大松了口气,纷纷换了个表情,甚至敢对息征做一个笑脸。
然而息征完全笑不出来,他心头苦涩,心一横,打开了匣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颗珠子。
带着红色血迹。
毫无光泽。
————
掌门看清楚后,闭了闭眼,朝褚一解道:“你的弟子,你问。”
褚一解满脸震惊:“惜禾!这是怎么一回事?”
珠宝黯淡无光,上面有红色血迹,不用说,定然是息征在什么万分之急关头催动了珠宝。
息征结结实实叩拜下去:“弟子私自动用了浮汝珠,导致珍宝受损,弟子有罪。”
“你做了什么?”西姜看了眼闭着眼的掌门,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厉害的大妖怪,为了保命?”
“一定是这样!”息征的师兄道,“我们惜禾从小最规矩了,如果不是事出有因,怎么敢去动浮汝珠啊!”
褚一解觉着这个解释说得通,当即也问道:“惜禾,你这两个月,可是遇上了什么凶险?为何不传讯给师门,好叫你师兄们去接应你啊?”
师父师叔和师兄的和蔼,让息征无地自容,他喃喃道:“……弟子……弟子……”
褚一解转过身去,好声好语对掌门道:“掌门,惜禾年幼,遇上点事可能急了,手边有可保命的浮汝珠就暂时拿来用了,还请您千万对着孩子宽宏一二,惜禾是个十分有天赋的孩子。”
坐在掌门一侧的胖老头道:“再有天赋,毁了本门至宝是真吧?怎么宽宏?打他一顿,就抵了么?”
“惜禾才十七,小孩子一个,不然怎么办?”褚一解怒视他师兄。
胖老头:“十七也不是借口,犯的错太大了,怎么也要除名驱逐出正天门才是。”
西姜道:“驱逐?惜禾十七岁,就比二十七的,三十七的,大有能力,这样一个弟子你也说得出口驱逐?”
“我说的有错么?”胖老头振振有词,“他损毁了本门至宝,没有让他抵命,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好了,”掌门叹了口气,看着息征,“褚惜禾,你在紧急之际动用了浮汝珠,虽然不合规矩,但是也救了自己。不惩罚,太说不过去,惩罚重了,你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本座于心不忍,就……”
掌门在褚一解西姜以及其他弟子紧张兮兮的眼神中,慢慢下了决定:“……一百鞭挞,于明日正午,天阳院中公开受刑,以儆效尤。”
息征拜叩:“多谢掌门!”
终于解决了息征这件事,掌门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松了一口气。
现在只要收回浮汝珠就行,掌门弟子带着笑,走到息征面前,从息征手中接过盒子,刚想和息征说话,目光就胶在盒子中的浮汝珠身上,慢慢睁大了眼:“……这?”
掌门弟子的异样让人留心,另一个弟子道:“师兄,怎么了?”
掌门弟子眼神复杂看了眼息征,拿着浮汝珠走上了台,双手奉给掌门。
走进了一看,浮汝珠除了红色血迹外,上面还有着隐隐约约紫色的裂纹。
掌门眼神一凛:“褚师弟,来看看!”
褚一解一愣,收起了刚刚露出来的笑,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掌门身边。
而后眼神一变,目光如同一道刀子般投向息征。
息征一脸平静,面对师父的眼神,他只能伏下身叩了叩首。
浮汝珠上的红色血迹,是浓郁的,上面紫色的裂痕,是蕴含着天威的。
一个年不过十七的小道士,堪堪踏入道门,哪里来的境遇,或者说能力,去招来天威?
师父脸色大变,从掌门身边离开,快步走到息征身边,然后嗅到了息征身上的一丝味道,整个人愣了愣后,满脸严肃,不容拒绝握住了息征的手腕,片刻,露出一个颓然之势:“惜禾,你……”
息征苦涩:“弟子有罪!!”
褚一解这个动作也让西姜似有反应:“……师兄,惜禾他?”
“废了!全废了!”褚一解老泪纵横,“惜禾,你怎么就……哎!!!!”
息征默不作声。
西姜大步跨过来,把息征检查了一番后,整个人也怔住了:“……惜禾你……”
阻挡天威的裂痕,和息征完全消失了的灵气,特别是走近后息征身上隐隐约约那股子妖气,让褚一解也好,西姜也好,差不多都有了一个认识。
“惜禾,你认识了什么妖怪?”西姜厉声道,“他哄骗的你帮他阻挡天劫?还害得你根骨全废!”
息征摇了摇头:“不是的……”
“惜禾,你自幼善良,但是为师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褚一解苍老的脸上满是悲痛,“妖,终究是妖,人与妖之间,受伤的,只会是人。你看看你,被哄得替妖阻挡天劫,毁了师门至宝不说,还废了自己一身修为,惜禾,你可是本门最有望的一位弟子了啊!”
息征低下头:“师父,弟子不孝。”
“是谁?”西姜满脸煞气,“哪里地界的妖,这么大胆!”
这时候,坐在掌门身边已经把浮汝珠看了个清清楚楚的胖老头道:“现在追着问什么地儿的妖有什么用?毁了浮汝珠的,是褚惜禾。”
“就是,褚惜禾自己蠢,被骗了,师叔你们就不要替他找借口了。”
“一个道士,居然被一个妖给骗了,我看八成是一个美艳的女妖吧!”
“好了,少说两句,惜禾年纪小,被骗也不是他愿意的。”
“现在怎么办,浮汝珠毁了,惜禾师弟也……哎,照我说,之前师父要铲除全妖的法子就是对的,免去不少这种事。”
息征咬紧牙关,低着头不语。
掌门慢条斯理:“褚惜禾。”
“是。”息征应。
“你身为正天门弟子,用了本门至宝浮汝珠替一个妖怪阻挡天劫,是也不是?”
息征不说话。
褚一解急切道:“惜禾!说啊,快把一切都告诉掌门,让掌门替你讨回公道!”
“褚师弟,”一个干瘦老头道,“什么叫讨回公道,惜禾犯了大错,他是罪人,你搞清楚了,现在,是问罪褚惜禾,给整个正天门,讨回公道!”
西姜皱眉:“师兄们少说两句!惜禾还小,何必这么疾言厉色!”
“为了一个妖怪毁了浮汝珠,若是我的弟子,管他多大,直接行刑打死好了!”
掌门轻咳:“少说两句,现在我本座问褚惜禾。”
“褚惜禾,”掌门看着息征,“本座是正天门的掌门,也是你的师伯,于情于理,你都不能对本座的问话听而不答。”
息征攥紧拳头,紧咬着唇。
“本座再问一次,”掌门道,“褚惜禾,你身为正天门弟子,是否用了浮汝珠,替一个妖怪阻挡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