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为什么杀他?”荀玉卿低声道。
陆慈郎道:“因为,我心肠恶毒,喜欢,看人家,痛彻心扉。”他讥讽的笑了笑,那笑容看上去有极实诚的嘲弄,“其实,他救不活了,他要我,中断他的痛苦。我调毒药,他喝下去,一命呜呼,比拖着半死不活,日日煎熬,岂不是好得多。”
荀玉卿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人家,只看我调了毒药。”陆慈郎淡淡道,“其实,人还不是要死,说到底,所谓爱,所谓情,还不是私欲,眼睁睁,看他饱受,苦楚。却把伤痛,发泄在我,身上。”
荀玉卿呆了呆,又瞧了瞧陆慈郎,低声道:“你为什么,与我说些话哩?”
“你做任何事情,水都不会为你倒流,山也不会因你崩塌。”陆慈郎干巴巴道,“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你以为,我在安慰你吗?我是在抱怨,人,总要做错事的,想当圣人,还是早点喝点毒药吧。”
陆慈郎顿了顿,又道:“我有很多,还有鹤顶红。”
“我没有想当圣人。”荀玉卿摇了摇头道,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叫一个朋友为难了,不过,他也许如今已经不再愿意跟我做朋友了。”
“哦。”陆慈郎少见的表情一片空白,然后露出了意志阑珊的表情道,“那就,不要,半死不活的。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问,秦雁吧。”他微微歪过头,呆头呆脑的看着荀玉卿。
荀玉卿知陆慈郎约莫是担心自己因为盗窃而满腹心事,特意来安慰一番,虽与此事无关,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柔声道:“好,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袖·小电台
其实我并不想说这个的,但是我发现不少人都赞同一个观点让我很吃惊。
【苏伯不喜欢玉卿,歧视玉卿,而岁栖白会受到影响,包括山庄会受到影响。】之前苏伯出现就有一些这种言论,昨天也冒出来几个,这个观点怎么说呢,我看到的时候真的是哭笑不得,通常情况下,我们带男朋友见家长,这个家长不会是指在你家做了二十多年工的保姆。
苏伯的确是看着岁栖白长大,但是他清楚自己是个下人,他们永远难以摆脱的是主仆身份,所以他没有在言行跟举动上冒犯过玉卿,因为玉卿是客人。
诚然,岁栖白尊重他,那是因为他年长,是长辈,而不是因为别的,苏伯不喜欢玉卿,岁栖白不会强迫他去喜欢,但也不会允许他抱着歧视的态度对待荀玉卿。苏伯也没有表示过“我做什么都是为你好”,岁栖白起初看出他不喜欢玉卿就敲打过了:人未必就像是看上去那样,后来也是苏伯给玉卿添置新衣之类的,他也许并不会喜欢玉卿这个人,但是他对玉卿的举动是非常客气的,跟客人一样。
最后就是,岁栖白如果那么容易被长辈的自以为是而煽动,或者说,他作为管理人后,长辈的态度包括指手画脚会影响他跟整个岁寒山庄,那他未免是个太无能的领袖了。
岁栖白连弟子习武都肯让玉卿看,你见苏伯出来说话了么苏伯只是一个心疼主人的老奴,没那么自视甚高,所以别多想。
第55章
之后又休养了几日,荀玉卿的伤总算慢慢好了起来,秦雁与柴小木都很欣喜,倒是陆慈郎神色不愉,显得不太开心。
秦雁为了庆祝,特意张罗了桌饭菜,陆慈郎倒是开心的很,难得不必自己烧饭,更何况秦雁与柴小木无论哪个的手艺要比他好得多了。前来送货的赵繁有些坐立不安的站在门口,荀玉卿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披了一件厚软的外袍坐在了大厅的椅子上。
他垂着眼,好似正在闭目养神,嘴唇微白,那张妖异美丽的脸庞忽然变得脆弱起来,让赵繁想起了他小时候在山野间抓住的蝴蝶,小孩子不知轻重,力道控制不准,不小心就撕裂了蝴蝶的翅膀,那些鳞粉在漏过树枝的光下细细碎碎的飘零,他吓得丢开了蝴蝶,看着那只美丽的生物在泥土之中扭曲挣扎,最终死去。
赵繁心里一动,他有些想进去唤醒这尊沉睡的雕像,却又生怕自己开了口,对方便如那只午后的蝴蝶一般支离破碎了。
因为这个荒谬的念头,赵繁呆呆的站在门口站了许久,瞧着那件宽大的厚衣裹着荀玉卿,就好像被层层包装起的一尊美人像。
直到陆慈郎来打破这种寂静,他问赵繁:“你要留下来,吃饭吗?”
这样的邀请,赵繁并不陌生,陆慈郎太寂寞了,他一个人呆在这万草谷里,动物吃了药丸也没用,它们的寿命会大大缩短,活不了多久。陆慈郎曾经养过一只兔子,直到那只兔子嚼了他的毒草,然后死了,他们挖了个坑埋葬了那只兔子,陆慈郎什么也没说,但赵繁知道他很难过。
兔子死后,陆慈郎开始学会邀请别人留下吃饭,但是哪怕以赵繁这样的忍受能力,也忍不住觉得陆慈郎的饭菜实在是太难吃了,一个人要是以煮草药的方式去煮自己的饭菜,通常都不会有多好吃,所以赵繁能跑就跑,绝不多留。
今日鬼使神差的,赵繁点了点头,他轻声道:“好啊。”
那只蝴蝶眨动了翅膀,慢慢的睁开了眼。
“慈郎。”荀玉卿这么唤陆慈郎已有几天了,因为他总喊秦雁“阿雁”,喊柴小木“小木”,使得陆慈郎颇为费解自己又不叫神医,为什么不能叫做“慈郎”,便改了口。
赵繁暗想:他要是喊我阿繁,那可多好。
但是赵繁也心知肚明的很,他一辈子也只能想一想。
菜不少,多是些农家菜,柴小木还打了几只猎物回来,摆开好几大碗,没有碟子。碗都很大,比饭碗要大一些,比盆要小一些。秦雁提了个盛饭的木桶来放在地上,那木桶比寻常的打水的小桶还要粗两圈,荀玉卿扶着桌子坐下,忍不住道:“这么多饭,怎么吃得完?”
他们五个大男人,至多吃下小半桶,可木桶满满当当的,要是吃不完,隔日炒蛋饭也未免太多了。
荀玉卿这些日呆在屋内,并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吃过饭,秦雁与柴小木对视了一眼,皆是狡黠的笑了笑。柴小木两手都端着菜碗,头上还顶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木钵,荀玉卿原还以为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但当柴小木拿下来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是空的。
这钵很像荀玉卿曾经吃过的冷串串盛饭的大碗,大概稍稍小一点点,也不会小多少。
“这是要装什么菜?”荀玉卿看出秦雁与柴小木一脸的看好戏,但心中实在好奇,也乐得奉陪,就微微笑着问道。
还不等两人开口,赵繁就忍不住道:“不是菜,这是……陆先生的饭碗。”
荀玉卿听罢,不由得一怔,竟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瞧了瞧那饭钵,又看了看陆慈郎的娃娃脸,视线慢慢的转移到了陆慈郎的肚子上,似乎恨不得剖开他的肚子,瞧一瞧那胃到底占了多大的空间,神色顿时变得又惊又奇了起来。
这一段表情的变化,实在是秦雁在荀玉卿身上见过最精彩也最离奇的表情了,他跟柴小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荀玉卿本要故作生气,可半晌没能憋出,也一道“噗嗤”笑了出声来,陆慈郎正捧着碗在盛饭,好似被吓着的小猫一样绷起了脖子,迟疑的看了看荀玉卿三人,好似不知他们突然间发了什么疯一般。
“好小子,你们竟然看我的笑话。”荀玉卿要伸筷去夹鸡肉,可瞧了瞧陆慈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见陆慈郎看疯子般的看过来,才故作正经道:“你好好吃,多吃一些,吃饱一些才好。”
陆慈郎又露出了那种“废话”的表情来,不知怎得,他说话不太顺溜,表情却很生动,甚至隐隐有一种恼人的可爱。
饭菜都很热气腾腾,荀玉卿端着饭碗,他的身体虽然没有大好,却也好得差不了多少了,只是暂时提不得重物。秦雁与柴小木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给他夹了好几筷子的菜,饭碗上的菜累得小山一般。
米饭很香,米粒细长而白,饱满又晶莹,还热腾腾的,荀玉卿夹起吃了一口,听柴小木笑嘻嘻的说一些江湖趣事。
荀玉卿很喜欢柴小木,从孩子的角度来讲,他很难去把这个少年跟书里自己喜欢的主角重叠起来,柴小木更像是个邻家弟弟,朝气蓬勃,暖和的永远像是午后的阳光,他笑起来像是太阳,金灿灿的,仿佛永远是个热乎乎的小家伙,天真又单纯。
许多人不是这样的,他们虽然活着,血却是冷的,秦雁是如此,荀玉卿也是如此,他们两个人都经历过许多事情,像是伤痕累累的孤狼,受伤再痊愈,他们所展现出来的,是流于表面的东西。
不像柴小木,他身体涌出来的热气是生命,像一株拼命抽根发芽的绿苗。
荀玉卿忽然觉得很快活。
他叫这样一个孩子又变回了原样,武林中人失去武功要比普通人老得更快也死的更早些,因为他们受的伤总是更重。
荀玉卿真怕自己稍晚一步,就将这个少年彻底的毁去了。
所以有些事,哪怕荀玉卿心里很难过,他也绝做得毫不犹豫。
没有人在看他,热气腾腾的饭菜在昏暗的烛光下腾升的雾气朦朦胧胧,荀玉卿慢慢嚼着米饭,这大概是他吃过最久的一口饭,饭粒变得有点微甜,他很快就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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