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岁栖白平静道,“裴澡雪也死了。”
他果然知道……
荀玉卿虽然早早就觉得岁栖白应当发现他们在偷听了,但是被当面揭穿,还是不由得有些窘迫,就干干笑了两声,不自觉的撩了撩鬓发。他这几日一人独行,穿衣打扮并不讲究,如云般的长发堆在肩头,丰厚却柔顺,配上他脸上有些为难的笑容,竟有些叫人有些心生怜意。
换做旁人看见了,要么只想欺负得他继续难受下去,最好眼角发红,叫他被欺负的哭都哭不出来;要么就是心生怜爱之意,恨不得将他搂在怀中,轻声哄劝,叫他溺在自家一腔的蜜意柔情之中。
岁栖白哪个也不是,他的心虽然有些动了,但嘴没有动,手也没有动,甚至他的眼睛也规规矩矩的,只是看着荀玉卿的脸。可是他仍然有了一些改变,从未在意过别人是否尴尬,是否需要台阶的岁栖白,终究还是开了口。
“你的朋友呢?”
这已是极委婉的,又极不动声色的一个台阶了。
“他有些事,不便跟我一道,就先走了。”荀玉卿笑道,“我们俩并不是总在一起的,人生聚散,总见分离,他有事要忙,我如今一人没甚么目的,就到处走走。”
岁栖白沉吟了一会儿,淡淡道:“难怪你一人在这荒郊野外。”
“你不是也一样?”荀玉卿听了,忍不住戏谑道,“咱们俩,又有什么分别?若是你也有朋友相约,怎么会出现在此。”话一出口,荀玉卿就暗道糟糕,心想自己嘴巴怎么这么快,岁栖白可不是卜旎,没那么好糊弄。
岁栖白原是一怔,将眉头皱起,神色略有些不以为然,但过了好半晌,却又忽然道:“你说得没错,我们二人并无分别。”
其实荀玉卿这话是一句俏皮话,他们二人皆在荒郊野外,荀玉卿是因为没有朋友同行,一人孑然;岁栖白出现在此,是为了斩除奸恶,但说到底他的确没有朋友,否则也不会一直醉心这种公事之上。
这话开头就说得不对,荀玉卿见岁栖白点头,笑容反而更僵,岁栖白话音刚落,他便将双手一拍,合握在一起,大大方方道:“不过,咱们两人既然并无分别,可是遇见了,却就是大大的不同了。”
“怎么?”岁栖白低声问道。
“你我可以同行啊。”荀玉卿笑吟吟道,“你瞧,咱们既是朋友,你有忙,我自然应当帮,而我一人行走孤寂,你与我同行,也可暂解孤独,你说是不是?”
岁栖白点了点头道:“不错。”他这时忽然一吹口哨,远远跑来匹高头白马,那马儿浑身雪白,唯独四只蹄子漆黑,跑起来像是风般迅猛,片刻就如白云般卷到了岁栖白身侧,极亲热无比的拱了拱岁栖白的肩膀。
“你也是骑马来的。”荀玉卿倒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瞧着这匹神骏非凡的白马,暗道价格怕是绝不少于三百两。尽管荀玉卿对相马之术一无所知,但光是看精神头跟气势,也看得出来不同了。
岁栖白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那大白马的脖子,淡淡道:“簪梅,这是荀玉卿,我的朋友。”
簪梅……
荀玉卿在忍着千万不要笑出声来。
第34章
岁栖白牵着爱马,荀玉卿走在他右边,将满头长发挽在胸前,微微垂着头。
这荒野茫茫,道路久长,荀玉卿走了好一会儿,总觉得实在过于安静,又想起刚刚吴青的神态来,便不由得开了口问道:“这叫吴青的在江湖上很出名吗?”
岁栖白闻声便转头去看他,便见到他平日里被厚厚长发遮掩住的些许肌肤,雪白细腻的犹如羊脂。这是岁栖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注意到荀玉卿的外貌,他忽然发觉到自己这位新结交的朋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美丽本来也就是一种武器,但荀玉卿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貌,他的衣着并不讲究,他的头发也并未细心打理,他的皮肤虽然白,但经过日吹风晒,已有些干燥跟粗糙了,但是他依旧很美,从那双灿若星河的双眸之中,从他唇角微微抿起的笑容之中,从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波,几乎无一不在阐述他的美丽。
这种魅力,既来源他的外貌,又来源他的性格。
“沽名钓誉之辈,不值一提。倒是你……”岁栖白的声音微微一顿,忽然皱起了眉头,随即还是继续说道,“你的武功路数,我从未见过,而且我看你的身手,习武时间应当不久,要不便是中间断过很长一段时间。”
荀玉卿微微一笑道:“是啊,我是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学武才不久。”他的话轻飘飘的落在这里,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岁栖白自然也听得出来他无意多谈,便应了一声,并不再继续追根究底下去。
走了没有多久,两人就走到了官道上,岁栖白还是牵着马,没有一点儿要翻身上马离开的意思,他们并肩走在侧边上,免得挡了人家的路。岁栖白是个极沉默寡言的男人,荀玉卿有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因此两人走了一路,竟一言未发,好似两个锯了嘴的闷葫芦。
又走了好长一段路,荀玉卿稀少的行李早已放在了那只叫做簪梅的大白马上,他手中握着那柄油纸伞,忽然停下了步子来。岁栖白也随着他一块儿站定了,偏过头来问道:“怎么?”
“这路走得很长了。”荀玉卿道。
岁栖白略一沉吟,他瞧了瞧爱马,又看了看荀玉卿,只道:“并不是我不让你骑簪梅,只是它脾气不大好,怕伤了你……”簪梅随着他的话,也是极气焰嚣张的喷了个响鼻,把头一抬,前蹄刨了刨地,很是有些不屑一顾的模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荀玉卿失笑道,“只是咱们已经走了这么久了,要是再走下去,难不成你要我同你一块儿回家吗?虽说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的——”
“可以。”岁栖白点了点头。
既然岁栖白答应的这么干脆利落,荀玉卿自然也不好再改口,加之他心中的确对早先去又折返的岁寒山庄确实有所好奇,不由得点了点头道:“那我便叨扰了。”
他们两人这就说定了去处,一路往岁寒山庄走去。
与岁栖白一道赶路,自然是跟卜旎大有不同的,卜旎生性爱笑爱闹,又天真烂漫的很,说白了便是赤子之心,纵然有时候荀玉卿拿“中原话”讹他两三下,他便是受了欺骗,也是喜滋滋的,并不会生气。
按他的话来说,便是见着荀玉卿这张脸,就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了。
但岁栖白却全然不同,他性子倒说不上是爱静,但偏生沉默寡言的很,这几日相处下来,荀玉卿也不太怕他了。有时候荀玉卿同岁栖白一块住在客栈,隔日去找他时,尚能闻见屋内燃尽的香料,岁栖白盘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似是打坐度过了一夜。
岁栖白到底睡不睡觉,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荀玉卿。
路远,荀玉卿又买了一匹瘦驴代步,那瘦驴倒也脾气乖巧,指东不敢往西,说南不敢向北,乖乖驮着荀玉卿。荀玉卿倒坐在驴子身上,上半身微微压着,挥着小鞭子,笑道:“好驴儿,乖驴儿,人家都说臭驴子脾气,打着不走,牵着倒退,你倒是一只极乖极讨喜的。”
岁栖白骑在簪梅身上,垂着头看荀玉卿玩那条鞭子,那双细长妩媚的眼睛为了避开阳光已经闭起,他靠在驴儿身上,好似枕着什么值千金的美人榻一般舒坦,一双长腿挂落在空中,随着瘦驴走动晃晃悠悠的,看起来既慵懒,又风情。
若换做是卜旎,早就一股脑说出荀玉卿生得好看,连驴儿也喜欢的俏皮话来了,岁栖白心中虽隐隐也有相差不远的念头,但未免觉得这般说话过于轻浮,更何况他从来不与人打趣,便又缄口不言。
行李都在岁栖白的簪梅马身上,荀玉卿晒了一会儿太阳,忽然坐直起身来,他身体轻盈,在这走动的驴儿身上转动身子,既半分没受影响,他抬起眸来,漆黑的睫毛在阳光下格外的纤长,扑扇扑扇的,亮晶晶的黑眼睛看着岁栖白,问道:“我问你,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其实荀玉卿本想说喜欢的姑娘的,但想起这是一本耽美小说,硬生生改了口,在原著里他就一直在好奇了,毕竟岁栖白既不像是正牌男主攻,到后面的更新也不见有一点感情戏的描写,那么岁男神的择偶观到底是怎么样的?
岁栖白沉默的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并未想过,你呢?”
“我?”荀玉卿微微一怔,随即躺了回去,他将手往后一枕,忽然转过头来,极俏皮的对岁栖白笑了笑道:“我也没有想过,未来要与什么人在一块儿,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美是丑,是泼辣大胆,还是温柔体贴……我全都没有想过。”
“但是我想,若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感情与缘分都来得恰好,不要太晚,那就最好了。”荀玉卿轻轻叹道,“只怕以后耐不住寂寞,将就过了,这才天赐良缘,那良缘也都要成孽缘了。”
这句话倒不是荀玉卿无的放矢,而是想起来这本书里的一对悲剧,不由得有感而发。
“是吗?缘分啊……”
岁栖白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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