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玉卿没有接这句话,他有点儿不大明白了,尽管他并不是个笨蛋,但有些话还是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尤其是岁栖白说得话,于是他笑了笑,免得自己真的表现的好像是个笨蛋。
梅花的香气并不浓郁,你得把鼻子凑到梅花上嗅一嗅,才能闻得到那种极淡雅的香气,但也许是这里的梅花太多了,香气散在风中,淡淡的,虽然并不馥郁,却也怡人。
“你难道不觉得只种梅花,其他三季实在是太孤寂了点吗?”荀玉卿忍不住说道,“春种桃花夏种荷,秋收桂香冬赏梅,待冬天过了,梅花谢尽,光秃秃的,那多寂寞啊。”
一朵梅花在枝头摇摇欲坠,被夜风一吹,便落在了荀玉卿黑缎般的长发上,又一股脑的滚落了下去,白得出奇。
“你觉得这花美吗?”
“美啊。”荀玉卿笑道,“白雪红梅,自然很美了,至于那些白的,也漂亮的很。”
岁栖白道:“我等足一年,更觉此景不辜。”
荀玉卿一怔,竟呐呐说不出话来了,他歪头又看了看着梅花,倒也的确觉得这花好似比以往所见的要更美一些。繁花似锦独爱梅,若这梅花对主人而言不是独一无二的,那自然也就没什么出彩的了。
“是了,哎,我不像你,我是个极庸俗的人,没那么细致的讲究。”荀玉卿笑道,伸手挽过花瓣,“对我来讲,漂亮,富贵,平平安安,自然就是世上最好了。”
“那也很好。”岁栖白道,“什么都喜欢,就意味着什么都能失去,缺了一个,也断不会伤心欲绝。”
不知为何,荀玉卿总觉得岁栖白似乎话中有话,也不知为何,分明认识的也并不长久,他竟鬼使神差的觉得岁栖白是在遗憾柳剑秋的事。纵然岁栖白下手毫无犹豫,内心也毫无阴霾,但他终究是人,既然是人,当然就有七情六欲,自然也为了失去朋友而伤心难过的。
没有叫人看见的东西,不代表就不存在。
荀玉卿微微仰起头,他不自觉的开口道:“我绝不会叫你伤心的。”
岁栖白此一生,从未听过这般动人的声音,也从未听过这般温柔的话语,其实他心中也知,荀玉卿未必会做到,因为人这一生的可能实在是太多了。就好像柳剑秋曾经与他说过长大后一起行侠仗义,但到最终也只是落得惨淡收场而已。
可岁栖白却仍是应了一声。
因荀玉卿这一刻的真心实意。
“岁栖白,我从未交过你这样的朋友。”荀玉卿顿了顿,忽然说道,“我只是突然很想问问你,你这一辈子,尝没尝过放纵的滋味?”他的目光盈盈,好像一泓秋水,叫人心荡神驰。
荀玉卿忽然凑了过来,他个头只比岁栖白矮一些,下巴搁在岁栖白的肩膀上显得恰到好处,合适到叫岁栖白总觉得一伸开手臂,便能将他整个人搂进怀中,恐怕搂住荀玉卿的腰时,他整个人也是恰到好处的契合着岁栖白的怀抱的。
“我问你,你去没去过青楼与赌场?”
岁栖白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转过头,看向了荀玉卿充满好奇的目光,那其中既没有赌徒的贪婪,也没有好色之徒的淫邪,只是很新奇,就好像一个人看到新东西的新奇,不由得问道:“你从未去过吗?”
“我从未去过。”荀玉卿笑道,“你呢?”
“我去过。”岁栖白道,“你要杀人的时候,那些人总会千方百计躲到你以为他们根本不会去的地方。”
荀玉卿想了想,忍不住为那种情况笑了起来,他戏谑的问道:“那你在大姑娘的裙子底下揪出过人吗?”
“不止一个。”岁栖白的神情很冷淡,说出的话却叫荀玉卿发笑,他笑得几乎停不下来,还以为岁栖白的木头脑袋终于开了窍,是在跟他打趣,但看着岁栖白的表情,他的笑就慢慢停了下来,不自觉的变成了惊讶。
“真的?”
“真的。”
荀玉卿喃喃道:“我真想见识见识……这可有趣极了。”他的眼睛发出亮光来,身体一下子贴上了岁栖白的胳膊,好似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悄声道,“岁栖白,我们去听小曲怎么样?我听说青楼里也有卖艺不卖身的?”
这普天之下,敢对岁栖白说一起去青楼听小曲的,恐怕也只有荀玉卿一个了。
但鉴于他早有前科,连岁寒山庄的银令牌都敢肖想换点银子花花,如今欺到主人头上,似乎也不算是什么十分惊奇的事儿。
若按岁栖白以往循规蹈矩,未曾行差踏错的人生来看,他似乎应当义正词严的拒绝荀玉卿,但鉴于他是岁栖白,但也许是因为说这话的是荀玉卿,所以最后岁栖白只是问道:“只听曲子?”
“难不成还有长得比我好看的。”荀玉卿笑了起来,“要找美人,我大可回屋照镜子。”
岁栖白一时哑然,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荀玉卿说得没错。
这世上的美人自然不少,绝色也不算稀奇,但荀玉卿却只有这么一个。
这么想着,岁栖白忽然也来了兴趣,他倒并非是对醉生梦死之所来了兴致,而是对这种自心头油然而生的趣味感到了乐趣。
他已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第38章
一片雪青的大袖,从栏杆上委落了下来,袖尾纹着穿枝花。
袖子的主人有一双美如羊脂白玉般的手,还有一头如渡鸦般油亮光泽的长发,上半张脸被重重纱帘掩藏了起来,只余下红润的嘴唇,对着素默微轻轻柔柔的笑了一笑。
素默微心中一动,手中的扇子便敲在了掌心里。
他盼着那纱帘被撩起来些,好见着这个绝色美人的脸,又怕这帘子一起来,那张脸,却配不上这双手,这头发,还有这勾魂摄魄的笑。
好一会儿,素默微只是静静看着,那唇阖动,似是在说些笑语,偶尔笑一笑,亦是清清冷冷的,像极了薄情寡义的戏子,逢场作戏的妓人。素默微打开了扇子,摇了摇,似乎也扇不去心头涌起的那股火焰。
底下的花魁弹着琴,咿咿呀呀的唱着曲儿,她容貌秀美,体态婀娜,笑语嫣然,眉间却微含愁绪,眸中自有情生意动,任是女人家看了,也难免要将心儿颤上一颤,疼上一疼。
素默微浑然不觉,曲不入耳,美不入眼,一心一意,只好奇的看着那厚厚纱帘下的风流秀曼。
那纱帘像是罩着只艳鬼,又好似罩着只娇柔的美人蛇,也许是山野里的狐狸精,光凭一个笑,就将素默微的魂牵走,心勾去。
很快,那纱帘虽未被勾起,纱帘后的人却探出身来,他在笑,笑得直不起身,整个上身趴在桌子上微微颤抖着。待那张脸打那对雪青的袖子,自那双霜雪般的手腕间抬起时,素默微的扇子也不知不觉的从掌心里滑了出去,白玉扇坠跌了个粉碎。
他的眼睛长而媚,但却很亮,要是与他比起来,这楼里少说半数的姑娘都是死鱼的眼睛。那唇笑起来已经很具有诱惑力了,但他的眼睛才是真正的勾子,转到哪儿,就轻轻松松将人家的心从胸膛里拖出来,可是他谁也不看,谁也不瞧,一心一意的只盯着他对面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生得并不俊俏,也不风流,你所能想象的所有刻板顽固的词,尽数都能塞到他头上。换在以往,素默微打死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羡慕这么一个看起来就无趣古板的男人。
可谁叫那只要人命的艳鬼,独独将满目秋水,将流眼波,尽数只赏给这个男人。
……
与岁栖白说话,往往会让人有种不知该不该笑的感觉。
荀玉卿几乎没有去听曲子,他实在是被其他小说误导的太多了,这青楼的花魁姑娘人生得虽然很美,但唱得东西却实在不敢恭维,有那么一瞬间,荀玉卿还以为自己是坐在草台班子底下看一出戏剧。
“咱们俩拿几壶酒,去租条小船,这城里横穿了一条长河,咱们去船上对着月亮喝酒,你说好不好?”
荀玉卿笑完了,从袖子里抬起头来,他生得妩媚动人,但这一抬头,却好似一只极可爱的幼崽捂着眼睛,忽然探出脸来的娇俏,说不出的喜人。
岁栖白自然不能拒绝,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拒绝,于是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呀。”
他们提了两壶美酒,大大方方的打楼梯上下去了,荀玉卿的脚步轻快又灵动,雪白的手指握着岁栖白的手腕,待他下了楼,满大厅的男人几乎都在看他,他却浑然不觉。
两人的轻功都不弱,打人群中离开,就好似游鱼入水那般轻松自在,这已是夜晚了,河上有点着灯的画舫,传出些唱歌的腔调。荀玉卿要岁栖白提着酒,自己跑去找了找夜间还做生意的船夫,花了些银两租来了一条小船。
等他们上船的时候,老船夫拿着钱,好似生怕人同他要回来似得,头也不回的走了,其干脆利落的气势,岁栖白平生也是少见,不由得稀罕。
“你给了他多少银两?”
“他不肯租哩,怕自己将他这船儿弄坏了,还说咱们划不来这船,我想他若在船上,岂不是扫兴的很,就直接将这艘船买下了。”荀玉卿笑吟吟道,“反正,这点儿钱,也比不上我心里头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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