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东还是点头。
在病房待了一会儿,陈又开门出去,对走廊的男人说,“厉先生,我爸醒了。”
厉严将口袋里的手拿出来,轻拍少年的胳膊。
陈又看到男人手上的几个血痕,是他抠的,他的脸色变了变,“都出血了,我抠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
厉严淡淡道,“你不伤害自己就好。”
陈又的脸皮微热,老爸要是在家躺着,呼呼大睡,而不是昨晚做了手术,刚醒,他听到男人这么说,绝对会开心的扑上去打个啵。
从医院回家,陈又拿钥匙开门,对跟进来的男人说,“厉先生您随便坐。”
说着,他就进老爸的房间,拿一些换洗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包括自己的那份,老妈不在了,照顾老爸的事,就得他一个人来,暑假的时间也够,没什么要忙的。
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老爸能康复起来,和之前一样。
厉严去卫生间,看到少年在翻塑料盆,边上还放着一个大袋子,“医院都有。”
听到声音,陈又一愣,盆有?他当时也没怎么注意病房的设备,眼睛全在老爸身上了,“水瓶也有吗?”
厉严说,“有。”
陈又在大袋子里面扒拉,把一个红色的水瓶拿出来,放回台面上,他浑然不觉地露出对这个男人的依赖性,“那我要带哪些东西?”
厉严的眸色略微深沉,一个阔步,捏住少年的脸,俯身亲上那两片有些干燥的唇,没有过多的掠夺,几瞬后便退开,“贴身的衣物,身份证件。”
陈又说,“没啦?”
厉严按着少年的嘴角,“我已经给你父亲联系了护工人员,他们很专业,你大可以放心。”
闻言,陈又用感激的眼神看着男人,“谢谢。”
从昨晚到现在,他的脑子都是乱的,还好有这个人在,耐心地安抚他,一直待在他的身边,他一旦出现焦虑的情绪,就会立刻被对方压制,调整过来。
厉严什么也没说,只是又亲亲少年。
把大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该放哪儿放哪儿,陈又去厨房,把锅里的红烧鱼头装起来,刷刷锅擦擦砧板,清理清理水池,靠这些琐碎而真实的事让自己平静下来。
护工有三个,一女俩男,都是这个领域的顶尖人员,他们很有礼貌,也懂得把握分寸,不会做出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
刚开始的一周,陈卫东的情绪都很暴躁,打了镇定剂才能平稳。
慢慢的,他就不再需要镇定剂了,眼睛能睁开,不过,语言能力还是没有完全恢复,说的话谁也听不清楚。
陈又靠猜,偶尔能猜中老爸的意思,“爸,你别急,好好在医院调养,等到身体好了,再跟周阿姨她们跳广场舞。”
陈卫东急啊,舌头不听使唤了,脑子也是,乱糟糟的,每天都被护工翻身,拍背,拉屎拉尿全在床上,这不就是废人一个吗?他有时候想发脾气,但是对着消瘦不少的儿子,还是忍住了。
儿子有抑郁症,听医生说的,影响可大可小,家里人一定不能传输负面情绪,万一因为他这个一只脚进棺材的人,把儿子给害了,那他回头去地底下见了老伴,都没脸面。
一个月下来,陈卫东的吞咽功能恢复的还算乐观,呕吐的次数减少,情况开始一点点变好。
陈又搬了椅子到床前,给老爸讲当天的新闻,打发打发时间。
不多时,病房的门拉开,厉严走了进来。
陈又的神经一绷,他抠抠手心,怎么办,老爸一点刺激都不能受。
陈卫东的视线移过去,见来人衣着不凡,还有一种上位者的威势,不是普通人,他又把视线移回儿子的方向,眼神询问。
陈又赶忙说,“爸,这是我老板。”
陈卫东的眉心拧拧,他不禁对儿子打工的地方产生怀疑,这老板身上有杀戮的气息,裹挟着比教练还浓的血腥味,双手干净不了,不像个正经的生意人。
陈又对厉严挤眉弄眼,有些埋怨,你干嘛上来啊,不是跟你说了,在医院楼底下等我的么?
厉严的面色一沉,周身的气压极低。
陈又吞了口唾沫,眼睛都快抽筋了,快把黑气收回去啊卧槽,别吓到了我爸,你要是还想跟我出柜,就听我的!
把果篮跟高端的礼品放到桌上,厉严开口,“陈叔叔,我姓厉,厉严。”
陈卫东琢磨,这个姓很少见,他也打招呼,说你好,就是吐字不清。
接下来是一阵短暂的静默。
陈卫东想起来了,前几天有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还以为是在做梦,敢情不是,护士议论的对象就是儿子的这个老板,穿西装打领带,人高,又生的俊,对上了。
这么说,这位在之前就来过,恐怕不止一两次。
来干什么的?看谁?他这个老头子?还是说,对方也有家人病了,住在这一层?陈卫东不禁探究起来。
好歹是父子俩,旁人看不透的,陈又能看透,他从老爸的几个表情变化里看出了名堂,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爸,那天晚上我送你来医院的时候,老板正好也在,当时时间紧迫,我没别人能问,就问的老板,所以他知道你的事。”
“老板跟院长认识,经常来这边找对方喝喝茶聊聊天什么的,还有那个,住院的钱,是我问老板借的。”
瞎说八道一通,陈又的负罪感更重了,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老板看出不对劲,他在心里默默的说,“对不起,原谅我,爸,我真的好喜欢厉严。”喜欢的能幸福的死去。
听到说钱是问人借的,陈卫东就问儿子,借了多少。
陈又在他耳边说了个数字,眨眨眼睛说,“家里的存折我没找到,而且你不是跟我说过存了死期吗,时间也还早,我问过老板了,他说暂时不急用,可以慢慢还,我马上就要实习了,去他那儿上班,用工资抵。”
陈卫东也眨眼睛,儿子有主意,他支持。
陈又搞定老爸,见男人还在病房,没走,就快速甩过去一个“快走”的眼神。
厉严的薄唇一抿,“叔叔,我有点事,下次再来看您。”
陈卫东急急忙忙嚷着什么,也听不清,好像是要让厉严把礼品带走。
“已经走啦,老板有钱,那礼品不贵。”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瞎话,陈又拍拍老爸的心口,“爸你慢慢来,别急,容易咬着舌头。”
陈卫东喘口气,算了算了。
下午,陈又出医院,坐进等候多时的一辆车里,回了厉严那儿。
天气炎热,什么也不做,仅仅是安静的呼气吸气,都能热的背上冒火星子,所有感官都被烤的滚烫,不适合搞事情。
陈又跟厉严没搞,他只是吃了根紫玉米,用时一个半小时,吃到最后,嘴巴都没劲了,抱着浪费可耻的态度,硬是没有漏掉一粒玉米。
上洗手间漱漱口,陈又躺在地板上,手放脑后枕着,一边吹着空调,一边进入放空状态。
“汪~”
外头传来叫声,小黄狗在门口站着,在陈又看过来的时候,就使劲摇尾巴,想进来,又不敢。
陈又撑着胳膊肘,“哟,是来福啊,你爸今天大发善心啦?”
他笑着招招手,“房里开着空调,很凉快的,来福你快进来,陪哥哥玩会儿,哥哥要闷死了。”
小黄狗没有立刻进房间,而是扭头看了一个方向,确定了什么后,才嗷呜一声,欢快地朝着少年那里奔跑。
门外,厉严捏捏鼻梁,当初他买这只小狗,搞不清是出于什么原因,后来见到少年跟小狗亲人般的相处,他豁然开朗,一切都像是早有安排。
小狗,少年,都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买小狗,就是为了等少年的到来,听起来很神奇,却给他一种怪异的笃定感觉。
厉严侧头去看,地板上的少年抱着小狗揉毛,小狗挣脱开,趴在少年身上打滚,他不停哈哈大笑。
这回把小狗带进来,是想给少年解解闷,看来效果不错。
阳光洒进来,倾斜着以扇形的图案铺展开,从一大一小两只影子上面掠过,少年与小黄狗并排趴在地板上,爪子伸直,神同步。
陈又打了个哈欠,“来福啊,你说人为什么要经历生老病死呢?”
小黄狗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陈又也眯了双眼,“怎么就不能好好的,一直都在一起?”
他自问自答,“因为地球就这么大,这是大自然的规则,你,我,你爸,我爸,我妈,庞一龙,郑帅,王耀,我们每个人都要去遵守,老天爷也不能随便改变。”
“这规则就是个狗屁,不对,还不如你放的屁。”
小黄狗睡着了,身上的毛柔顺的贴着,小身板微微起伏,睡的还挺香甜。
陈又歪着头,脸贴着微凉的地板,跟小黄狗面对面,“来福,你说我要怎么办呢?我跟你爸的事,要怎么跟我爸坦白,才能不血溅当场,而是和和气气,欢欢喜喜大团圆?”
“难啊,但是再难,我也不想跟你爸分手,两全其美的法子能有么?我要好好想想……”
喃喃了声,陈又的音量轻下去,呼吸变的均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