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煦不笑了,他直勾勾地盯着沈悦,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竺兰人对北定王深恶痛绝,此事只怕老夫也无能为力。”
沈悦冷笑:“大人勾结外族,杀人灭门,残害皇亲,与这么些相比,只是救我夫君一命,以大人的手段又怎会做不到?”
阴谋被一层层剥开,三人依在墙角,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冰若寒潭。刘慕辰浑身发凉,他忽然觉得,潘煦可能一早就料到萧世显不会派葛峰出征,即便当初萧炎不主动请缨,他或许也有办法让他带兵……
两人的对话犹在继续,刘慕辰的额头却已沁满了冷汗,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竟有许多都是冲着萧炎来的……
体内急火攻心,眼黑的老毛病又不可遏制地泛了上来,刘慕辰努力稳住身体,却有些力不从心,陆夫人见状,急忙托住他的手肘。适时,潘煦与沈悦的对话停了下来,那托手而产生的衣袂摩擦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分外清晰。
“什么人?!”
沈悦目露冷光,不等潘煦反应,便径自往三人的藏身处跑去。萧恒蹙了蹙眉,这塔里本就没什么隐蔽之所,方才为了藏身,他特意选了个死角,唯一的出口正对着冲来的沈悦。
难道只能硬闯?
萧恒面色凝重,绕是他这个不世奇才眼下也束手无策,陆夫人动了动指节,准备来个先发制人,而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沈悦站在墙角处,那确实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她很确定方才的声音是从这儿发出来的,可是目下,这个上不得下不去的死角处,竟空无一人……
第76章 1.4|
“娘娘何必疑神疑鬼,此塔密道唯有你与老夫知晓。”潘煦走到沈悦背后,他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墙角,浮出一个老神在在的笑容。
沈悦蹙眉:“方才的声音,丞相大人难道没有听到?”
“声音?”潘煦面露疑惑,随即笑道:“老夫没有听到,娘娘不常做鬼,自是心虚。你我今夜所谈事关重大,若真有异样,老夫还能不一探究竟?”
沈悦自觉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但又知道潘煦所言有理,她又望了望那空无一人的墙角,不再理会潘煦,旋身离开。
暗门闭阖,塔内一时重归寂静,潘煦眯了眯眼,再确认沈悦确实走了之后,方才神色凝重地深入墙角,他抬手在侧面的那面墙上敲了几下,悠悠道:“三十年过去了,每每为父与人在此商谈要事,你总要弄出些动静……霄儿呐,为父也是为了咱们潘家,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语重心长的声音悠悠回响,潘煦对着那墙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半响,里头也没传来什么动静,他面露惋惜,带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往来路折返……
塔内被沉沉黑暗笼罩,却没有人知道,这六棱形屋子里的每一面墙后都有一个独立的空间,而此刻,那方才还插翅难飞的三人正躲在墙的另一侧……
刘慕辰睁大眼睛,他回首去看坐在自己身后的陌生男子,脑中一时混乱不堪。
那男子一身白衣,端坐在一张轮椅上,肤色苍白,身形削瘦,乍眼望去就是个病秧子,只是这病秧子却有一双目光如炬的眼睛,那里头含着的盈盈笑意驱散了他身上所有的病态……
先前沈悦逼近,他们本处于走投无路的窘境,偏生那时他们倚着的那面墙却似活了一般悄无声息地转了开来,之后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摔进了墙的另一侧。
刘慕辰晃晃脑袋,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俊气不散的中年人。是他带他们躲进了这个地方,而从先前潘煦说的话来看,这个人……
刘慕辰睁大眼睛,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只觉自己在误打误撞中发现了一个惊天之秘。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旁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指骨咯咯作响的声音。刘慕辰抬头,却见萧恒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往日那波澜不惊的孤傲之色荡然无存,他的眼眶迸得通红,目光死死黏在那中年男子身上,里头虽狂风暴雨却不能移的执着让刘慕辰呼吸一窒……
“阿恒。”中年男子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很是沙哑,仿佛也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萧恒僵着身子,一步步朝那轮椅上的男子走去……
男子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意气风发的青年人,脸上不自觉浮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你长大了。”
萧恒翕动着双唇,半响,他喃喃道:“师父……”
即便努力压抑,但刘慕辰还是清楚地从那声音里感觉到了颤意。
萧恒的目光在那男子身上逡巡良久,忽然他俯身搂住那男子的脖子,在刘慕辰和陆夫人惊愕的眼神中,他开始无知无觉地哭笑起来,那声音里带着癫狂的喜悦,又带着隐忍的痛苦,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百种情绪全然失控……
男子阖了阖眼,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他仍由萧恒埋在自己的肩上又笑又哭,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才稍稍平息下来。
“师父,这些年……”
“等等。”男子打断萧恒,他看了看依旧杵在那儿发呆的刘慕辰和陆夫人,笑道:“当年教你的礼仪之道,莫不是全忘了?”
萧恒愣了愣,随即破天荒地摆出一副温雅的面容,对男子笑道:“那位是陆夫人,天算阁陆老阁主的孙女。这位是刘慕辰刘大人,现任御史监察,是轩宁王的……”
萧恒一顿,补充道:“轩宁王妃。”
刘慕辰:“……”
刘慕辰整张脸顿时热得无处安放,之前先是见萧恒又哭又笑,这会儿又听了他的引荐,只觉这神明似的人仿佛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那中年男子似乎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对于萧恒的形容并没有多大反应,他对刘慕辰和陆夫人微微一笑,犹如春风化雨。
陆夫人蹙着眉,她想起先前潘煦在墙外嘀嘀咕咕的那一番话,惊疑道:“阁下是……潘霄潘少爷?”
潘霄轻轻一笑:“潘少爷……多少年没听人这样叫过我了。”
尽管心里早有猜测,但亲耳听潘霄承认,刘慕辰的心里还是被大大地冲击了一番,他记得萧炎曾经说过,潘霄和葛峰的母亲葛清早已死于山崩……
潘霄望着那难以置信的表情,笑道:“刘大人助轩宁王惩处贪官污吏,还峰儿和数万将士公道,霄早有所闻,实在大快人心!”
刘慕辰愣了愣,虽然不知缘由,但潘霄独自一人居于这空塔密室中,又有轮椅加身,再从潘煦先前那番自言自语来看,潘霄很明显是被他关在这里的,既然如此,他又怎会知道外头的事情呢?
潘霄察言观色的能力堪称一绝,他看出刘慕辰眼中的疑惑,解释道:“潘煦每每行不为人知之事,便会在此塔中与人密探,这塔内六方墙,除了这一方,其余五处都通往外头,他们在此联络消息,讲得无外乎是朝堂政事,我自然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口口声声直呼潘煦名字,竟是连一声爹都不肯叫。
萧恒蹙了蹙眉,潘宵说那番话是为了给刘慕辰解释疑惑,但他却从里头听到了别的意思。
“他把师父关在这儿,就是为了让你听那些伤天害理的阴谋?”一时间,那清冷孤傲的气息又回到了萧恒身上。
“并非是特意让我听,这地方素来是潘家禁地,建了就是为了方便他联通消息,因为隐蔽,故而将我关在此地,这样便少了个会揭发他龌龊勾当的人……”潘霄微微一顿,见萧恒一副冰冷漠然的模样,心里有些发疼,忍不住投给他一个宽慰的眼神。
萧恒触到那目光,僵硬的表情又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当年潘霄同葛清游历天下,下江南居于连亲王府,他拜潘霄为师,那时他不过六岁,性情乖戾,潘霄对他处处优容,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本以为自己能出师了,没想到最后却还是要他这境遇坎坷的师父来安慰自己……
萧恒心里一时百感交集,他喃喃道:“你和师母离开王府之后,我本想去寻你,可我父王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为此我与他大闹了一场,我母妃情急之下才告诉我,你与师母死于山崩……”
包括潘霄在内的三人竞相沉默,萧恒独自一人沉溺于回忆中,他将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仿佛是在细细品味当初那刻骨铭心的痛苦:“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王府里苦学你留下的东西,治国之道、兵法、医术、武功……每次这么做的时候,就觉得你还活着。”
他顿了顿,双手暗暗握成拳状:“可在我心里,我总觉得你没有去,我去过你和师母出事的地方,可没有人见过你们的尸骸……直到四年前,我偶然听到了父王和母妃的对话……”
潘霄阖紧双眼,仿佛在忍耐心中那要喷涌而出的苦楚,他缓缓道:“当日我岳父仙逝,手中兵权转到我小舅手上,那时他根基不稳,潘煦自觉天赐良机,便带人来寻清儿与我,想要我们回葛家搅弄风云……”
他细细回想当日的情景,喃喃道:“我们怕给王爷添麻烦,便匆匆辞行,那时你恰好不在府中,我便留了些东西予你,我们逃进山里,那夜下了大雨,清儿生下峰儿后伤了元气,我们终是没躲过潘煦,后来峰儿落在潘煦手里,我威胁他若是伤了峰儿和清儿,我便将他做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上达天听,我们战成一团,最后却遭遇山崩,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