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慕辰讶然:“想不到潘府中还有此等地方。”
孤塔绝立,万物无声,可怖又凄清的景象与外头充满人烟的繁华味形成鲜明对比。
陆夫人冷笑:“此处的意境倒与丞相大人的心性相得益彰。”
萧恒走在最前头,三人一点点朝那矮塔靠近,刘慕辰道:“这里当真与那屋中的秘道相连?”
“大人放心,我已仔细勘察过其中的地质,若是要挖密道,能与之相连的只有此处,何况……”陆夫人微微一顿,她看了眼萧恒,轻笑道:“若此处无异,恒世子也不会将我们带到这儿来吧。”
这番话将刘慕辰说动了,他看了眼萧恒,后者走到那塔边的唯一一扇门前,让出上面挂着的铁锁。
刘慕辰愣了愣,那锁的样式极为复杂,上头七缠八绕数条铁链,直叫人看得头皮发麻,他蹙眉道:“怎跟九连环似的?”
萧恒掂了掂那一坨铁链,淡淡道:“九连环尚可以刀剑取之,此链却是水火不入,我在这一年也没有寻得开解之法。”
刘慕辰面色凝重:“唯一的塔门被上了这等锁,若要出入塔中,必然只有秘道……这塔中定有古怪,也许藏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刘慕辰的话似乎刺激到了萧恒,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里在一瞬间涌出层层暗涛,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扯那锁链,重复着过往他做过无数遍的动作,急于寻到一个缺口。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背,陆夫人微微一笑:“我来吧。”
萧恒努力平下焦躁的情绪,他定眼看了看陆夫人,将铁链锁交到她手里,后者微微打量一番,脸上浮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只见那双仿佛不沾阳春水的柔夷在上头轻轻反转,不肖片刻,那环环相缠的锁扣竟被她一点点扯了开来!
这下不止是刘慕辰,就连萧恒也面露惊色,他深深地看了眼陆夫人,若有所思,片刻,他仿佛恍然大悟,连着眼神也小心翼翼起来:“夫人与天算阁有何关系?”
天算阁兴亡于前朝,乃皇帝一人专属的特务组织,暗中监察百官,为皇家革除异己,里头的人个个身怀绝技,侦察暗杀更是一把好手,前朝用天算阁暗中巩固皇权,然天德太/祖却不以为然,他觉得这等机构对于君臣之道百害而无一利,因而在天德开朝之际,便下令遣散天算阁。
陆夫人会是天算阁的人?!
刘慕辰心中讶然,起初难以置信,可想起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身手以及她探查秘道和开暗锁的本领,心中不由疑窦丛生。
陆夫人拿着铁链的手微微一顿,就在两人以为她不会回答之际,她淡淡道:“天算阁最后一任阁主是我爷爷。”
萧恒愣了愣,对于她这样的坦诚有些意外,问道:“夫人不怕我说出去?”
陆夫人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唇角:“太/祖遣散天算阁不是什么秘密,时过境迁,世子又要往何处说?”
萧恒沉默片刻,忽道:“潘煦。”
陆夫人脸色骤变,她解下最后一道链扣,慢慢转过头,美眸中含着一丝冷意,她直直地盯着萧恒,皮笑肉不笑道:“世子知道什么?”
萧恒素来少言,也从不喜弯弯绕绕那一套,目下话既已说开,索性也不再打马虎眼,他道:“夫人若是陆老阁主的孙女,想必该知道令尊当年与我父王也算是至交好友。”
陆夫人面色复杂,少顷,她轻轻点了点头。
刘慕辰恍然,难怪之前提起连亲王,她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想必当年年幼之时,应当是见过的。
萧恒:“太/祖遣散天算阁,陆老阁主身死,父王邀令尊携家眷到王府中暂居,令尊应了,可是到了约定之日却没有来,之后……”
萧恒看了眼陆夫人,后者攥着铁链的指节泛出阵阵白色,她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堪堪道:“潘煦之父记恨我爷爷曾在前朝老皇帝面前弹劾他,又怕他们当年做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流传出去,因而在天算阁被遣散之后,便让潘煦使奸计灭我全家。”
刘慕辰睁大眼睛,脑中又再次想起当日萧炎所说的话,他说张六跟潘家有仇,想不到竟是这样的血海深仇……
萧恒眉宇微动,神情稍稍柔和下来:“我父王直到今日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他心中早有疑虑,奈何毫无证据,夫人与令弟既然活着,为何这么多年都不上连亲王府寻求托庇?”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陆夫人听着,眼中的冷意渐渐褪去。
她伸手推开塔门,缓缓道:“我与弟弟侥幸逃脱,自然不敢在京逗留,何况若是我们托庇连亲王,一旦被潘煦发现,以他的手段,又不知在皇上面前如何捏造,我们岂能连累王爷?”
声音在耳畔沉沉回响,刘慕辰跟着陆夫人进入塔内,月光打在她的脸上,照出那令人觉得心酸的苦笑:“何况潘家势大,这事即便捅到皇上那儿,世子觉得,皇上会为了几个前朝人严惩潘煦吗?”
萧恒不置可否,片刻,他方才道:“所以夫人才故意接近潘渠,教她如何给轩宁王下药,好以此为契机让皇上将潘煦最疼爱的小女儿给办了?”
陆夫人不语,却是默认了。
刘慕辰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想起一年多前,萧允在阴差阳错间给萧炎当了替死鬼的事,究其初衷,陆夫人却是要利用萧炎来报家仇……
陆夫人察觉到刘慕辰微变的脸色,她上前一步,没有丝毫犹豫地朝他下跪:“刘大人。”
刘慕辰惊愣:“夫人?”
陆夫人垂首:“王爷待我弟弟恩重如山,我们却动了此等不仁不义的心思,这一跪不求大人原谅,只稍请罪……”
刘慕辰不知萧炎对张六有何恩德,他神色复杂,轻声道:“我说了不作数,若夫人要请罪,还是当着王爷的面……”
陆夫人道:“王爷出征在外,今日既把话说开了,就请大人先受我这一跪,王爷与大人等同一体,如此,我也稍微好受些……”
刘慕辰:“……”
什么叫等同一体?
刘慕辰一时语塞,心里却隐隐有些窃喜,他轻轻摇了摇头,将那些杂念抛出脑外,神色微凝道:“我知夫人并非心存歹念之徒,只盼日后夫人有什么计划能提前告知王爷,王爷若是得知真相,必然鼎力相助,还请夫人切不要……”
他十指微动,声音变得极为认真:“我不想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想要竭尽所能护他周全,这份心意还望夫人明白。”
以萧炎今时今日的地位,还要刘慕辰护他周全,这话说出去未免有几分可笑,但陆夫人却笑不出来,少年引人的桃花眼里散着熠熠生辉的光芒,那堪比阳光的热意直直地落进他的心里……
她轻轻一笑,然那笑意还没有深入眼底,却骤然褪去。刘慕辰神色骤凝,两个都感受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里。”萧恒的声音从墙角处传来,原来在二人纠缠不清的时候,他已将这塔内的大致构造给摸清楚了。
三人屏气凝神,甫一站定,他们侧面的那堵墙前忽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摩擦声,烛光随着大开的墙缝落进塔内,一个人影从里头悠悠地晃了出来,那人正是潘煦!
刘慕辰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惊讶,又一阵相同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塔内的构造呈六棱形,眼下正对潘煦的那面墙也被人推了开来,倩丽的身影从里头闪出,她褪去一身琳琅装饰,素面朝天,整张脸在昏黄的暖光下分毫毕露地呈现……
沈悦。
刘慕辰心中一动,所有的猜想在那一瞬间得了证实。
“此塔虽隐蔽,然今日并非约定会面之时,老夫如今“重病”在身,府内处处有人看顾,娘娘却找个不知名的外人潜入府内给老夫送信,非要与我见上一面,此非明智之举……”
潘煦的背微微有些佝偻,脸色比之前要苍老不少,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中气十足,即便是病了,也绝没有到葛峰嘴里所说的“卧床不起”的程度,何况他正好好地站在这里。
沈悦笑道:“丞相大人不必担忧,你我合作至今,从未出过差错,如今萧鸿影在竺兰人手中,萧炎也已带兵出征,皇上龙体抱恙,大人与太子的千秋大业自然指日可待……”
潘煦嗤笑一声:“合作?娘娘未免太高看自己,你父亲当年也不过是我手底下一条杀人的狗,你又有何本事在此与老夫平起平坐?”
沈悦脸色骤变,当下没了与他侃大山的心思,她冷冷道:“大人要勾结外族,还是要置轩宁王于死地,这些我管不着,今日来此,只希望大人给我一个承诺,计划一旦成功,与竺兰决一死战之期,你需保我夫君性命无虞。”
潘煦愣了愣,继而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娘娘今夜来此,就是为了与老夫洽谈此事?可叹娘娘满心痴情,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沈悦不为所动:“大人利用我与竺兰人通信,封封信件我都已誊录,若大人办不到,我自有办法将这些东西开诚布公,到时民怨沸腾,不知太子的皇位还能不能坐牢。”